“冯氏，不，姑姑她虽然出身微贱，却一直有一个信念，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也步自己的后尘。”太子面露不忍：“她病重时，对孩儿说的，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如何能让自己的孩子，再沦落风尘，贱籍女之子，都无法读书考取功名，她使劲手段，攀附上了一个七品小官，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为他打点前程，所图的，也不过是赎身，能成良籍。”
此时此刻，太后已然闭紧双目，什么都说不出，她有很多话想说，却像是患上失语症，双眼无神，麻木下是深切的痛。
她紧紧咬着牙根，攥着手掌，只有这样，才能不会崩溃的大哭，才不会不想活着。
她还要听一听，她的女儿，她的外孙女，到底还吃了多少苦，有多少人欺负了她们！
太子苦涩一笑：“可即便这般，也不过是成了崔望的外室，知意她，直接十五岁才被接回崔家，而姑姑，一直都是个没名没分的外室。”
太后曾经也不是嫡妻，不过是皇帝的淑妃，因为救驾有功又有皇子，才被封后，曾经也是皇妾，可淑妃乃是正经的四妃内命妇，位乃正一品，如何是个五品小官见不得人的外室能比的。
她自视甚高，为养女汝阳公主寻的夫家，都是四公八侯的陈留候家，允许自己养女找男宠，各种偏心，不许陈留侯纳妾，嚣张至极。
亲生的女儿却在泥沼中苦苦挣扎。
“崔宛然日日欺辱知意，连那长命锁都被夺去，崔家大夫人视知意为眼中钉肉中刺，动辄打骂磋磨，纵然嫡庶有别……”
“什么嫡庶出有别，那是哀家的女儿，怎能给一个匹夫做妾？”太后双目猩红，几乎恨到了骨子里。
太子静静的看着她：“皇祖母，事实，就是如此。”
他压根无视皇帝对他使的眼色：“未曾认亲，姑姑就是个风尘女子，不被夫家待见，连带着生的女儿，也备受欺负。崔宛然逃婚，崔家对徐家无法交代，只能让知意替嫁，作为交换，将姑姑接入府中，明面上是给了个妾的名分，实则是作为人质，要挟知意不要胡乱说话，崔宛然跟那戏子过的不好，偷跑回来，崔家无法交代，竟为了嫡女的名声，说是知意为了攀附高枝，抢了嫡出姐婚事。”
太后旁边的茶杯，碎了，是她掷到地上的，她的脾气，如何能忍：“哀家的外孙女，就如此被人掣肘，不反抗吗？”
“姑姑在崔家人手里，她如何反抗，她至纯至孝，生怕亲娘过的不好，母女俩却无半分依靠，只能任由人欺辱。”
太子想到那些事，心中越发痛苦悲凉：“她在徐家，过的小心翼翼，徐嘉行心中有白月光，如何会对她这个替嫁的妻子好，那个薛氏诬陷她，徐嘉行就把她送到庄子上，任由人对她打骂甚至给她馊臭的饭吃，她的身子，也是那两年坏的。”
太后胸口在剧烈喘息，狠狠咬着牙，喉头已经满口腥甜。
皇后已然泪流满面：“可怜的孩子，竟然过的这么苦，又没个娘家能依靠，自己支撑到现在，这样不容易，本以为，本以为若是嫁给阿征，也能有个安稳日子，可谁知道……”
皇帝捏了捏她的手，皇后顿时收声，不敢再说话。
可一向看皇后不顺眼的太后，此时却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皇后的僭越之话似的，反而被这句话刺的，面部狠狠抽动了一下。
“那孩子，是我们皇家血脉，应是你们的表姐才对。”皇帝喟然长叹。
李征一直在出神，手中拿着一只簪子，正是他为她，在街角买的珊瑚簪：“她不是表姐。”
皇帝等人看他，李征满面坦然：“她是我妻子。”
“徐家，安敢如此待她？哀家绝饶不了他们！”太后气疯了，想要毁灭一切，不管是崔家、徐家甚至还有故意纵容的自己。
太子忽然开口，奇异的看了一圈在场所有人，完全已经不想维持体面。
“逼死她的，不是我们所有人？若不是阿征瞧上她，非要喜欢她，如何会让她成了荣安的眼中钉肉中刺？我这个做堂哥的，就是个帮凶，为了满足阿征，不顾她的意愿，把她金屋藏娇，又没有保护好她，分明我将姑姑带走时，已经好生安抚，她得知知意要成了世子妃，已经没了轻生的念头，到底是哪个贱婢，在她耳边说那些话，说她身份微贱，不配做世子妃之母的？”
太子冷笑：“罢了，人都没了，我还做这么伪善的样子做什么，我没法跟阿征交代，更没法面对自己。”
“为何不查，都要查！把罪魁祸首交出来，哪怕是哀家，也不能放过！”太后状若疯魔。
李征面色冷冷：“谁是罪魁祸首，谁是受益者，还不是一目了然，一个收养的，仗着皇祖母宠爱作威作福，占了本该属于姑姑和知意的位子，不知恩图报，居然还要害真正的长公主，知意就是被她逼死的！”
李征已经完全不想演了，甚至一把将遮羞布扯了下来，知意死了，谁也别想好过，谁都要被审判，这是他们欠她的！
太后猛的颤了颤身子，残然一笑：“是，你说的，对，是荣安做的，一切都是哀家的错。”
是她对这个养女宠爱太过，养的她野心勃勃，嚣张跋扈，养的她不知天高地厚，想要草菅人命，若荣安贤惠心善，到底留崔知意一命，一切就都有回转余地，她也不会连亲生女和亲外孙女，一起失去。
找了这么多年，夜夜想起自己失去的女儿，她都泪流满面，却没想到，要找的人就在自己身边，还因为她一时的私心，就此惨死。
“是哀家对不住孩子们，是哀家的错。”太后早已维持不住那身冷硬的铠甲，捂着脸失声痛哭。
太子冷眼看着，只觉得痛快无比。
“哀家一定要为孩子们报仇，所有欺辱过她们的，都要付出代价！”
包括，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