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意甚至没有让小橘跟着,偷偷在假山后,站了很久很久。
她压抑不住的感情,终于在此刻,释放出来,不论她表现得多么坚强,可她娘的身体,的的确确在衰败,即便用最好的药,也不过是勉强维持。
她想的很好,从庄子上出来后,就把亲娘和孩子都带走,她有一门刺绣的好手艺,还有嫁妆,一家子在一起,总能生活下去。
可现在,孩子不认她这个娘,亲娘油尽灯枯,她再坚强,也受不了这种变故。
徐嘉行又只有林儿这一个孩子,一定不会轻易让她带走的。
要是娘亲没了,她在这世上,还剩下什么亲人,她心里惦记的人,唯二的只有这两个,筹谋的事,也不过是孩子和娘亲以后的生活,给小橘找个好人家,让这孩子终身有靠,她便再没什么遗憾。
她站在那里,沉默而平静的落下眼泪,双眼中,满是绝望与哀痛。
天大地大,她还能相信谁,还能依靠谁。
脆弱也只是这一会儿,崔知意告诉自己,她不能这么轻易的被打倒,若她轻易地低头认输,崔家是绝不会掏银子,给娘亲治病,而长在薛明玉手里的林儿,也一定会被宠坏,被溺爱成个废物。
徐嘉行尚在盛年,将来绝不仅仅只有林儿一个孩子,等林儿长大了,不仅一事无成,还惹是生非闯出祸端,他还会认这个儿子吗?
尤其是都不爱这个孩子的生母,怎会爱屋及乌的包容她的孩子,如今的崔知意,对徐家,完完全全的不信任。
她只是,没有退路,无处可去,但凡有第二个选择,她早就带着孩子和娘亲走了。
她默默地流着眼泪,紧紧的咬着牙关,不愿让任何一声哭泣声响流出。
在庄子上,被磋磨那两年,她就下定决心,自己的眼泪,绝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徐家人流,每一次在徐嘉行面前哭泣,都是有目的的,让他怜惜。
只有这样,才能为自己,为娘亲和孩子,争取到最多的利益。
崔知意并不知道,这副默默流泪的模样,早就落在另外一人的眼中。
裴子期是为了躲崔宛然,饶是带着目的接近她,想要试探,也被这女子有意无意的想要肢体接触,弄得不耐烦。
崔家里里外外,都把他看成了女婿,好似笃定他会娶崔宛然,为了防止污了崔宛然的清誉,被算计不得不娶了崔宛然,他才推脱跑到这里来。
自他中了举人开始,从下面州府到京城,这种手段,见得太多,早就见怪不怪,没有被榜下捉婿,还能被崔家这点小手段拿捏住不成,那他也太愚蠢。
崔家全家都是蠢货,唯有一个崔明算是品质不错,可为人迂腐不堪。
唯一的意外,就是崔知意。
他本不该对这个女子如此关注的,一个嫁了人的妇人,就算是避嫌,看了就得远远地躲开,可鬼使神差的,他竟在这,不发一言,躲在暗处,就这么看着她。
这副默然流泪的样子,分明脆弱至极却又坚强至极的模样,让他看的移不开眼,周围一片安静,静到他能听到,自己心中咚咚咚的跳动着的声音。
那一刻,他竟有种冲动,想要走出去,擦拭她脸上那些晶莹的泪珠。
看的太久了,这么在暗处偷窥别人的妻子,实在不堪君子所为,虽然裴子期自认并不算个纯粹的君子。
直到被小厮提醒了一声,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太久,而那个默默哭泣的女子,早已离开。
“主子,崔家大小姐方才还在到处寻您呢。”
裴子期顿觉头痛:“她粘人的过了。”
小厮笑道:“崔家不过从五品小官,要是能攀上您,这可是确确实实的高嫁,怎会不想逮住您这个金龟婿呢。”
裴子期叹气。
“奴也觉得奇怪,您不是说找人,既这位崔大小姐有信物,又对您有意,您便是娶了又如何,不做正妻做个贵妾,也是她的造化了,何必这么委曲求全。”小厮笑嘻嘻的劝。
“她若当真是我的救命恩人,让她做妾岂不委屈,可若不是,认错了人,对我真正的救命恩人太过不公。”
“她都有信物,还不是您记忆中的那个姑娘?”
“性格对不上。”
“您当初被救的时候也不过十五,那姑娘才十二三的年纪,都这么多年过去了,性格有变化也很正常。”
裴子期却依旧摇头:“我总觉得,这里面有古怪,我不是傻子,也不是瞎子,只认锁不认人,若是那样,我娶了那锁报恩得了。”
小厮嘿嘿两声:“那,您在这是……”
裴子期有些羞赧,总不能对自己的小厮说,自己在偷窥一个女人流眼泪吧:“没什么,清净一会儿。”
假山下,似乎留下了一抹青色,裴子期走过去,将那东西捡起来,是一条有些洗了发白的旧发带,崔知意的,很素净,就像那个姑娘一样。
应该,是她遗失的。
这种用的都半旧的东西,就算是小官家的女儿用久了也会直接扔掉,那姑娘却一直在留着,刚才还戴在她的头上。
裴子期本应丢掉,这东西,太私人了,可不知为何,他却攥在手中,在小厮问他的时候,偷偷揣到袖子里。
真是古怪,他并非是这种谁都怜悯,同情心泛滥的人,然而面对这个姑娘,他却鬼使神差,只是看着她的泪珠,就觉得心中绞痛。
大概,是因为她跟他的救命恩人,太过相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