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知意睡得并不安稳,胃在剧烈的疼,疼得她冷汗都出了一身,睁开眼,嘶哑着声音,要小橘倒一杯热水。
水倒是端到她面前,但那只骨节分明,布满茧子的手,却根本就不是小橘。
是徐嘉行。
崔知意接过,说了一声谢,面色不动,一口热水下去,胃才开始好了一些。
“只是为你倒一杯水,你也要如此客气吗?”徐嘉行有些失望。
自然不如他与薛明玉相处自然,崔知意丝毫不放在心上,只是默然不语。
“你病成这样,怎么不说呢,若是早早的说了,请了大夫来看,何至于因为一碗鸡汤让你吐血,你也是,太倔强了。”
“妾身说过了。”崔知意面色不动,她说过,她的丫鬟小橘也说过,只不过没人相信罢了。
她并非赌气,而是真的不在乎,这不仅仅是一碗鸡汤的事,分明就是薛明玉借着这碗汤生事,想要打压她,要邀宠,想要体现薛明玉自己多么的被徐嘉行放在心上。
所以连这么一件小事,也要控制,也要她薛明玉说了算。
她想这样就这样好了,崔知意便如了她的意又如何。
崔知意的话言简意赅,甚至半句埋怨,委屈都没有,更没有诉说自己得到的不公,这让徐嘉行更加难受,胸口闷闷的。
“你,就没有别的对我说?”徐嘉行到底意难平。
“将军想听什么?”崔知意都没抬眼:“若是说薛夫人无辜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无论将军如何处置,我都没有异议,任凭将军做主。”
徐嘉行的话被堵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去,难受极了,他赌气:“我若说玉儿无错,我什么都没做,也没罚她,你也没话说?”
崔知意颔首,那双瞥过来只一眼的眼神,便让徐嘉行整个人心都凉了半截。
那是怎样的眼神,古井无波,如两汪深深幽潭,哪怕投入石子,也未必会引起波澜。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徐嘉行很失望。
崔知意无动于衷:“我从前跟现在有什么区别。”
“从前,你体贴我,照顾我那样细致入微。”徐嘉行脸上有些难过,他想到从前那些年,她刚入府的时候。
彼时玉儿还没入府,他心中难受,喝的醉醺醺的到了家,指着她的鼻子埋怨她占了玉儿的位子,诉说着自己对玉儿的思念,而她却没有丝毫怨言,服侍他喝了醒酒汤,给他褪靴脱衣,给他擦拭出了汗的全身。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抱着他的头,拍着他的后背,无声的安慰着他。
那样温柔的她,善解人意的她,怎么就忽然变了,消失了呢。
正因为她是如此体贴,听他说着对玉儿的思念,也没有任何不甘,他才会逐渐接受了她,想着没有娶到崔家嫡女,是她替嫁,却也不坏。
甚至连玉儿能入府,也少不了她一直在母亲面前说好话。
他是感激她的。
“如今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还是你的夫君,你也还是我的妻子。”徐嘉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瘦骨嶙峋,只是这么握着,就能摸到清晰可见,凸起的骨头,手腕细的他单手能圈住两个。
这一次她没拒绝,没有像是吓了一跳般抽回去,却也,没有回应。
她仍旧很平静,任凭他愧疚还是愤怒,说软话还是说硬话,是不是维护薛明玉而委屈了她,她都淡然的像是面对别人的事。
“将军自然与妾身有关系,可将军想要的,我现在什么给不了,这具身子,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知意有疾,不能侍奉主君。”
这几乎是她回到徐家,与他重逢后,说的最长的话。
“将军为了薛夫人受过很多苦,情之一字最是磨人,如今看到您与薛夫人琴瑟和鸣,知意心中并无不满,您想要的,薛夫人能给您。”
崔知意说的客气,言下之意却很赤裸裸。
她给不了他想要的,把他往妾室身边赶。
“你这是,要把我拱手让给玉儿?”徐嘉行不敢置信。
她一直都很贤惠,并不阻止他纳妾,可有时私底下也会小小的撒个娇,争个宠,想要偶尔与他独处,那样的崔知意让他觉得颇有些可爱,也愿意顺着她的意愿。
他们的孩子,就是那时候怀上的。
“你我纵没有鹣鲽情深,却也有过蜜里调油的时候,过去那些你做的错事,我不愿再追究,你好好地养身子,我们安生过日子,就像从前一样,不好吗?”
这已经是徐嘉行能说出最低声下气的软话了。
“蜜里调油?”崔知意想了想,木然的脸上忽然浮现一丝困惑:“有吗?”
“或许是有吧。”她摇摇头,时间隔的太长,她熬的太久,期望早就在一次次的苛待中,在冬日洗着那些下人的衣裳,在被责打辱骂,跪着哀求那些奴才只为了求一口馊臭的饭菜中,消失殆尽了。
徐嘉行说的这些,是真实存在过的吗。
崔知意想不起来了。
徐嘉行忽然有种无力感,可她身上的伤,还有脆弱的身子,都是证据,摆在他面前,让他根本无法忽视,也无法发泄出怒火。
“将军若是没其他的事,妾身想休息,胃很疼,妾身没法服侍您。”
徐嘉行深吸几口气:“也好,我们到底以后还有时间,慢慢解决,你总能恢复如初,孙太医开了药,你要按时喝才是。”
没有薛明玉的时候,徐嘉行是个说话慢条斯理,很温润如玉的人,看着像个文官,倒一点也不像武将。
大概就是曾经这点温柔,迷惑了崔知意,让她以为,只要努力,就能经营好跟夫君的感情。
一切都是徒劳的,崔知意早就明白,过多奢求只会失望,然后更加万劫不复。
小橘拿着熬煮好的药进来,服侍崔知意喝下,那药甚苦,只是嗅到气味,就叫人觉得恶心难受,她却仿若没有味觉,一口喝掉,眉头都没皱一下。
有做杂役的小丫鬟进来回话:“主君,薛夫人院里的绿衣姐姐来,说薛夫人肚子又痛了,请您过去看看。”
徐嘉行惯性想要起身,却想到床榻上的崔知意,此时却感觉腿部沉重,根本迈不开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