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一个可怕的发现
也许，当徐简从船上跳下去的那一刻，他是愉快的，倘或她能死在水里，他该会更愉快的。
凭她入水的时间早该死了。
可她不仅活着出来了，还救出了吴娘子。
她真是个……特别的人。
谢佑卿垂下眼睫，讥讽地一笑。外人眼里恭谨温良的小将军，彻底褪去伪装，化成了菩提树下的魔罗。
小简，我该拿你怎么办？
凡是背叛了他、令他难受的都要死，可他竟下不了手杀她。他因为这颗心，暂时还舍不得叫她死，只好长长久久地折磨她。直到他的心率先投降，他再亲手替她了结。如此便叫他们两人都能得以解脱了。
明月楼二楼转角的两间房，其中一间便是吴娘子的闺房。紧挨着花魁娘子林娇娘的房间，风景极好，一排槛窗推开了，入目便是满窗台的月季和秋海棠。
吴娘子无视秋风摧残，独自倚靠在窗扇上对着繁花出神。身后站了许久的小丫鬟送上了薄衫，同时目露忧色：“娘子，夜深了，早些安置吧。”
被她这一唤，吴娘子蓦地抬起了头：“翠萍，你说，我是不是老了丑了。”
作为从小伺候她的丫鬟，两人之间的感情不必再说，抄家之时，翠萍本有一个机会逃了出去的，可顾念一起长大的情谊，怕她一个人想不开活不下去，才放弃了外面广阔的一片天地，跟她一起被充入了青楼。她说：“虽是身份贵贱有别，可说心里话，我拿你当姐姐看。姐姐遭难，妹妹哪有一人独自潇洒的道理。”好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好人遭践踏，翠萍因为生得不大好看，沦为明月楼里的丫鬟。而吴娘子姿容出众，很快站稳了脚跟，有了话语权，她即刻将翠萍要到身边伺候，两人终得了团聚。
眼见吴娘子日渐消瘦起来，翠萍心里着急，又听她像那些因色衰而风光不再的名妓般自怨自艾，心里登时紧张起来：“小姐哪儿听来的浑话，您容颜依旧，在翠萍心里，就如那九天仙女下凡尘，无人可及的。”
吴娘子听罢微微一笑，奈何眼中的悲哀无论如何也抹不去，反倒更显凄楚：“真是个傻丫头。”
她抬手摸了摸翠萍的发顶，追问：“你觉得我可是跟从前不同了？”
翠萍人憨厚，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说出的话却也最诚恳，“您没变，还跟以前一样。”
吴娘子却眼前一片茫然：“可我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
翠萍跟在吴娘子身边，学了不少文雅话，此刻一急全涌了出来：“仙女纵使跌落泥潭也还是仙女，只要心没变，就没有什么能糟践得了您。小姐，您曾说过，人可以出淤泥而不染。”
吴娘子脸上的茫然尽数褪去了：“本是高洁之物，何愁跌落污泥，他朝破土而出依旧享阳光雨露。是我入障了。谢谢你，翠莲。”
淤泥阻不了莲花破土，同样也掩不了莲花的傲然高洁。终有一日，她吴依会昂首挺胸走出这销金锅锦绣窟。
与此同时，徐简躺在一间暗沉沉的耳房已经睡了。皎皎月光透过窗户在床前细碎地洒了一地，在这寂寂清夜里，显得格外清寒。凉风拂动木槿紫的床幔，犹如翻起了一片紫色的海洋。
徐简睁开眼睛，徜徉在紫海里，仿佛能嗅到淡淡的木槿花的清香。缓缓抬起双手，她掬起了一缕银白色的月光。十指合拢了，却什么也抓不住。
自落水之事后，她已经许久不曾去过国子监，偶尔从裴衍口中得到几句关于谢佑卿的只言片语，也都是无关痛痒的。总结下来，就是一切如常。
烦躁地翻了个身，徐简面朝向了木槿紫的床幔。
她并非还在介怀吴娘子的事，当时她被吴娘子落水吓到了，思虑很不周全。其实她跳下水那么久都没将人救出来，若谢佑卿真的心悦吴娘子，早该亲自下水救人了，又没人拦着他。可他没有，这说明他对吴娘子只不过是逢场作戏而已。如此看来，吴娘子也是个可怜人。
此事上谢佑卿表现出的冷漠令她心寒。因为深受了现代教育，人命的分量在她心里大过了天。一时之间，她有些无法接受这样的谢佑卿。
她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她开始以为，也许无论吴娘子还是她，在谢佑卿眼里都只是件稀奇的小玩意儿而已。就像她小时候喜欢看马戏，每天搬着小板凳坐在电视机前，就为了等一个节目一样。狗熊站立行走、羊蹬花瓶、猴子拉车、老虎钻圈、小狗识数……
她看得直拍手叫好。但完全不会想到这对动物来说，是一种折磨，是痛苦的。她现在也许在谢佑卿眼里，就是站立的狗熊，蹬花瓶的羊，拉车的猴子，钻圈的老虎，以及识数的小狗。他看着她费进心机地讨他喜欢，像在看着一个小丑，聊以解闷儿。
她先前太过急于求成，只顾着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竟没有发现他把她当成了小玩意儿。显然这与她的初衷相违背。暂时还没想好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他，这才做了缩头乌龟。
“我是要回家，”徐简把手臂阖在眼上，闷闷地嘟囔起来，“不是要做别人拿来取笑的玩意儿。”
“徐先生乃女中豪侠，不知何人竟敢拿你来取笑？”夜寂静，寒声碎。一道清冷的声音蓦地响起。
徐简腾地一声翻身坐起，掀起了床幔。
谢佑卿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窗台上，侧身斜坐着占据了大半窗子。月华如练，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清晖之中，偏过了脸，对她浅浅一笑。这一笑之下，长睫映雪白，眉目点寒霜。他穿着件水蓝色的袍子兜了一身的冷风，像个高山之巅的仙人误入了凡尘。
徐简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可否认，谢佑卿天生一副极具迷惑性的外貌。一切人性的阴暗全部隐匿在如此姣好的皮囊下，也难怪人人以为他是纯良恭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