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噫，太可怕了
他把暗室布置的地狱一般，连与外界联通的窗子都透着阴森，更别提今夜下了雨，天上还有闪电和雷声，愈发可怖了。张统领跪在地上，像是地狱里受刑的罪人，压着粗嗓音忏悔自己一生的罪行。
从徐简第一次带着他出现在村子里，到他有了小离这个名字，再到他去打猎失踪，其中不乏有几个极详细的小事情，他听着并无多余的感受。因为从一开始见到她，他就隐约察觉了真相。莫名的熟悉感，梦境里的少女，她叫他小离……他从来不相信巧合，所以真相自然而然便呼之欲出了。不过，那又怎样呢？
他不在乎自己是否真的遗忘了一个姑娘，至于那姑娘是否曾走进过他心里，并不重要。他眼下并不爱她，仅此而已。
“爱欲于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这是他从小听惯了的话，早已烙印在了血脉里。世人于他犹如革囊众秽，没任何值得爱慕的地方，若说有什么多余的感情，他只觉得脏。
“事情就是这样，失踪的半年里，世子一直跟那个姑娘生活在一起。”张统领伏在地上低着头给故事作了结。
“就这也值当你违令隐瞒？”指尖敲打着扶手，谢佑卿道，“张统领，十年前你跪到我面前，说要报母亲的旧恩，甘愿认我做主，一生为我尽忠卖命。念在母亲的面子上，我也给了你最大的权力与信任。然你竟敢擅作主张将此事隐瞒于我，怕是我对你太过纵容了——自己去领罚，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他的重点只是被隐瞒不报这点，不是和徐简的一段情。他把那段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了，因为那对他而言是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不足以令他上心。
可激荡的内心，无法控制的心跳一一都叫他厌恶。
人背叛了他，他可以处罚。然而现在是心造了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去看她，难以忍受自己的眼里竟没有她。他世上唯一爱的母亲死了，除此之外，任何叫他难受的人都得付出代价。小离叫他难受，那他便要报复在徐简身上。而徐简她脆弱不堪。
谢佑卿低下眼，唇边是几乎病态的笑。
战场上无事军规的逃兵要处死，书院里犯错的书生要受罚，所以，不听话的心也得教训一下才行。
徐简爱他，他是知道的。
他还知道，当她媚意勾引他时，眼里并无爱意；当她有意忽略他时，才是她爱他的时候。要伤害她很简单，一个吴娘子足够。
因为明月楼有他针对裴衍的眼线，所以才选了她来做影子。不过最近影子心大了，他很不乐意这样的人留在身边。但是徐简对她十分在意，那么便多留她一时半刻好来逗弄逗弄他的猫儿。
一股酸涩的疼痛猛然从心脏开始蔓延至了四肢百骸。
谢佑卿浑身骤然戾气暴涨，一抹赤红飞上眼角。
真荒唐。
记忆消失了，居然还会心痛。
把手按在了心脏上，他闭了闭眼，突然间对人之感情产生了疑惑。压下琉璃清眸中癫狂的精光，他叫住了正要关门的张统领：“我很好奇，张统领你为何要选择隐瞒此事？”
张统领一阵眼热，做了半辈子的硬汉，人至中年竟然因为这一句话落下几滴清泪。抬起沙包大的拳头一擦眼角，他心下一激荡抬腿又折回了暗室，真情实意地交代了自己的计较：“眼下腹背受敌，还不是世子能放心拥有弱点的时候。而且那姑娘太过弱小，非是世子良配。”
谢佑卿：……
好不容易把古怪的表情收了起来，谢佑卿以手掩嘴轻咳了两声，看着阴森可怖的摆设找回了几分魔罗的气场，“我的事何时轮到旁人置喙了？我不喜欢手长的人，想继续留在我身边，今后就不要做这些越俎代庖的事。”
然而想到他是母亲留下的旧人，语气不由放松了一些：“至于为母亲报仇的事，不用你担心。母亲这一生生得悲惨，死得凄苦，无人送葬，受万虫蚀骨之苦，而今唯余下黄土一抔。她既已离世，这世上便再无能伤我之人。”
此言一出，张统领再次老泪纵横起来：“世子……呜……哇……”
谢佑卿脊背发寒地抖了一下，扶额叹息一会儿。在张统领鬼哭神嚎般的呜咽里，他从宝座里站了起来，而后走向了一侧靠墙的橱柜。打开第二层的橱门，眯起眼睛一扫，他取出了一个天青色的小药瓶，反身拋了出去。
张统领大手一挥接住了药瓶，待看清瓶身上的字条，不由松了一口气——是跌打药，不是毒药。世子是个好郎君，可惜幼年吃了许多的苦，养成了孤僻淡漠的心性，对旁人心狠许多，但对他还是关心的。
旁人眼里铁面无情的张统领，在谢佑卿面前，俨然成了个婆婆妈妈的奶娘婆子，腆着一张棱角分明肌肉刚硬的脸，几度红了眼眶。
谢佑卿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的丑态，眉头闪过一缕稍纵即逝的迷惘之色，而后无奈地摆摆手：“下去吧。”
虎背熊腰的张统领闻言，一抹眼角的泪珠子，低低应了一声，便一扭身子从门缝儿里挤出去了。那轻巧的如同小姑娘踏春般的步伐，带着喜气和……欣慰，不像是去领罚，反倒很像去领赏。
此刻门外不远处洒扫的小厮、同时身兼暗卫之职的韦青山：这几日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世子跟前了，连张统领这般刚强的人物都被骂得失了态，要是自己肯定更惨。
想到有可能再次被遣回马场看马，韦青山硬朗的身板儿不由抖了三抖。噫，太可怕了！
门合上了，暗室内死寂一片。
靠在敞开的橱门上，谢佑卿抱着双臂陷入了沉默。因为无人打破他的思绪，身上本就蓬勃的阴郁之气疯狂暴涨起来，不消片刻，周身便形成一副严密的盔甲，将他整个人包裹了起来。乌云掩月，他的光辉也全部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