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丛父亲豪气干云,示意达瓦这里没有外人。“达瓦,有话直说。”
达瓦顿珠也是慷慨脆爽之人,直说道:“具体事项,请看酋长的信。”说罢,从胸衣内夹下抽取信件一封。信封上有未开封的朱砂泥印。
蚕丛父亲脸色凝重。看完信件后,略有所思。紧接着一阵沉默,他望了望蚕丛,又瞥了瞥莫克明。最后对达瓦说道:“我跟你去,顺便带上他。”他指了蚕丛,接着又说道:“烦请莫先生跟我们走一趟。”
蚕丛一脸兴奋,终于要出远门了。莫克明先生则一阵莫名其妙,他很少见到蚕丛父亲如此严肃的表情。
第二天东方既白时刻,和风伴着细雨,似乎略有天晴迹象。飞将军、蚕从四人,驾着四匹高头大马,往岷山波西部落而去。
一路风餐露宿,风雨无阻,蚕丛异常兴奋。他心里惊诧不已,16年来,这是父亲第一次将他当做大人看待。终于,他可以跟父亲一起,处理一些事情了。这是他的梦想,此刻,他感觉到梦想成真。
旁边莫克明先生则不断跟他讲一些民风异俗和奇闻异事。让枯燥的行程平添不少乐趣,他们的笑声惊动了在树上休憩的乌鸦、鹳雀。“嘎嘎嘎”的叫声在雨幕中炸裂,看来,鸟兽们对这个雨季也头疼不已。
蚕丛父亲心事重重。他几天几夜难以成眠,酋长信里说,波西部落、马良坪部落、沙乌都部落共同的信仰图腾,神树坛底下的巨大土堆,几个月来遭洪水冲刷,其中一侧开裂,雨水渗透进去,奇怪的是,缝隙里两侧岩壁,炙热滚烫。
话说此神坛上有一颗神树,此树绿荫如盖,一万年才结一次果,据族里先民代代相传,这棵树是归五方天帝中的西方之神白帝所有的穷丘之国的孤桑,上古天书《山海经》记载穷丘之国在世界极西之地,上个纪元里最后一位圣贤大禹在勘察山川河流之时,于大地尽头发现了这颗神奇桑树,树上桑葚煞是好看,如紫水晶一般,晶莹剔透,于是移栽在了岷山上游昆仑之墟,因此,这棵树其实是远古孤桑的变种。
几千年来,随着地质变化,又因达古峰、岷山独特的山地气候,此神树不断开花结果开枝散叶,最后成了人们熟知的桑树。于今这种桑树长满了大地,每到春季初夏,桑树上爬满了一种白色的憨憨的野虫子——名叫“蚕”。
仅仅这些不见得让蚕丛父亲惊讶,让他惊鄂的是,孤桑神树下的灰色砂岩堆。这种锥形结构的土堆,是由亿万年前的结晶灰岩堆砌而成。
这种由晶体锻造而成的石块,一层一层往上叠加,最终夯成一个硕大的金字塔结构,结构共分五层,层与层之间,由巨大石块垒砌,而且石块之间缝隙极小,最锋利的刀也斫不进。
几千年来,经历了无数逛风暴雨,电闪雷鸣,兀自岿然不动,哪想到,居然会在这个雨季中开裂,照波西部落酋长霍本阳分析,此神树坛极有崩塌的可能。
连日来,莫克明对沿途所见的大河大山其历史和各地风俗信手捏来,达瓦对民间神话亦如数家珍,这日来到九顶山山脉搅霞峰下,他看到蚕丛浓眉大耳,天赋异禀,于是问道:“小兄弟,你看看这里的居民,不管是山顶上,还是田野间,或者河道上,为何堆置了白色石头?”
蚕丛正纳闷着,摇头不语,问道:“愿闻其详。”
达瓦顿珠说道:“每一处白石代表的神灵都不同,屋顶和山头的白石代表天神,火塘旁的白石代表火神,田地里的代表青苗土地神。其实,白石信仰源于很久远之前的一场大战,先民称其为‘戈基嘎补’,古羌人和戈基人两大部落爆发了大规模冲突,这场大战旷日持久,古羌人被手持麻杆的戈基人打得落荒而逃。天神阿爸木比塔看不下去了,用雪团帮助羌人战胜了戈基人。此后雪团变作坚硬、洁白的石头,并被羌人尊为白石神加以供奉,后来成为高贵圣洁的象征。”
蚕丛啧啧称奇,他说道:“这些石头原来有如此寓意。”
达瓦兴奋道:“白石的作用远远不止于此。话说先民用白石作为武器外,还用它打造石刀、石斧等生产工具,并在打造这些工具或农具时,人们发现了火花。火花的发现,极大地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人类从此不再生吃动物的肉了。此后,人们变得更加强壮,部落抗风险能力也大大加强了。”
蚕丛听完惊诧不已。
蚕丛父亲却时刻陷入一种冥思中。白雨印寒山,森森似银竹。今年的雨水连下7-8个月,严重影响了农作,对百姓生活造成了巨大打击。苍茫夜色中,只见他抬头望着萧瑟的大槐树、大杉树,凄风苦雨之下落魄之极,心中霎时一阵寒意,天上停不下的雨,地上流不尽的水,他几乎记不起有太阳时世界是怎样一番模样了。
正当他凝思冥想之际,前方传来一阵急切马蹄声。在五十步外,色尔古藏铁桥三岔路口,七八个骑兵风驰电掣,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呼啸而来,后面几十骑奔腾如虎,气势汹汹,他们手持钢刀,装备精良。很明显前方人马危在旦夕,或有性命之忧。
蚕丛父亲脸色突变。他本就是一个侠肝义胆之人,看到有人遇难,心中豪情顿生,他“驾”的一声,提缰甩绳,向前奔去,待距离稍近,已看清前面一人是霍光——波西部落酋长之子。然后还看到两名女子,衣饰华丽,作贵妇打扮,只是暗夜朦胧,视线模糊,不知是谁,垫后的则是武师洪叔通。
洪叔通看到霍光过了铁索桥,筋疲力尽的他憋着最后一口真气。只见他扭转马头,血红壮马悲鸣一声,马蹄溅起的泥水向四周扩散开来。
洪叔通双目圆睁,举刀横档在前,一双锐利的大眼瞪着后面的士兵,大叫:“公子快走。”他企图拖住后面的军官,让霍光回去搬救兵,此处已是波西部落地带,属于本部势力范围,昌隆将军理应止步。
士兵们见势拉住缰绳,有两位士兵下马前来挡驾,三人一阵乱刀攻防,几回合交战下来,洪叔通抵挡不住,被钢刀砍中脖子,顿时鲜血直流。
蚕丛父亲纵马疾驰,飞身落地,接着一个马步,卸开来剑,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他扶住洪叔通,说道:“你没事吧?放心,你安全了。”只见他腿上手上中了四处刀伤,实已在强弩之末,此番激战全凭毅力支撑。蚕丛、莫克明上前擦看伤势,试图包扎伤口。
这时,一声巨响如晴空霹雳般在雨中爆炸。
“飞将军,是你。”
这一声是昌隆将军所发。
“昌隆将军,多年不见,别来无恙。”蚕丛父亲总算看清楚来者何人,回首道。
一声“飞将军”让在场所有人震惊。只见有人惊鄂有人诧异。蚕丛则呆在当场哑口无言。洪叔通试图挣扎站起来,可力不从心,他用一种垂危的口吻说道:“你是飞将军?你是15年前名动天下的飞将军?能够在生命最后一刻见到你,实乃三生有幸,今日死而无憾。”只见他口吐鲜血,说得极为勉力。
飞将军点头示意,扶着他的头,安慰道:“兄弟,先休息一下吧。这里的一切有我。”他明白,多说只能徒增他的伤痛。
飞将军平素虽与他只是泛泛之交,但是几年来,出入波西部落数次,也还算面熟。在他身受重伤之际,敬重他是条汉子,让他舒坦一会。
洪叔通挣扎几下,顿时带着笑意死去。飞将军立起身来,脸色铁灰,质问道:“昌隆将军所谓何来。白羊之盟20年之约期限未到。何事兴兵?”
昌隆将军一脸阴鸷,他跟飞将军向来不和,话不投机半句多,直道:“问她们吧,一切都是因她而起。”
飞将军转过头颅,遽然而惊,他澎湃的内心七上八下,一阵错愕。居然又是一个15年未见的故友——“长公主”青云殇。
只见青云殇一个照面,轻微颔首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在她身后,一女亭亭玉立,眉宇间透着峥嵘,娉婷间,颇有将门风姿,想来便是老友王雄之女了。
飞将军双眼只略微一扫,并不多看几眼。但他跟青云殇一撇之间,已心领神会——她们不愿意跟昌隆将军回去。
“昌隆将军,请看在咋们十五年的情谊上,给我薄面,不要为难她们。”飞将军道。
此前昌隆将军神威霍霍,但在飞将军不怒自威的气势下,竟然有点气馁。
“飞将军,这是国王的命令,兄弟我军命难违,请你置身事外,免得伤及无辜,节外生枝。”他扫了扫蚕丛、莫克明等人,略带有威胁之意。
此时,达瓦顿珠和霍光等人汇合一处,一番交流,询问事情经过。
飞将军临危不乱,此时情形,敌众我寡,一旦交战,大家性命岌岌可危。正当他屏气敛神之际,远处柳树道旁,突然传来“哒哒”马蹄声,波西部落、沙乌都部落来了不少兵马,各个劲装束发,手持钢刀。烈马雄壮,霍光急忙向前接洽,商讨一番后,大喊了几句,壮士跟烈马顷刻间整整齐齐排成五队。
形势突然反转。
昌隆将军跨在马上,稳如磐石,看不出神色,依旧昂首道:“飞将军执意要趟这浑水,那也由得你。只是军令如山,我只奉旨行事,眼下,只怕又要重启战火,如15年前那般,处处战火喧天,生灵涂炭,恐怕这不是隐居避世的飞将军想要的。”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飞将军深刻明白这点。
霍光身为酋长之子,竟被他俩直接无视,哪受过如此大辱,只见他大喝一声,便要指挥战队,展开厮杀。
飞将军见有异动,心想一旦开战,这里无人能幸免,他不愿意再看到血肉横飞的场景,于是大声疾呼道:“稍安勿躁,各位请退避三舍。”他目露凶光,如天神般,带着无可抗拒的气势,所到之处,那些士兵纷纷退后。
里面有年纪稍长一点的,识得飞将军的名号,被吓得瞠目结舌,如泥塑木雕般呆立不动,霍光看到士兵们惊恐万状的神情,气不打一处来。
“10天时间,给你个交代。”飞将军斩钉截铁,大喝道。
昌隆将军双目似箭,凛然道:“那就10天,军中无戏言。”大手一挥,军旗摇晃,伴着“哒哒”马蹄声,一行人消失在雨夜之中。
为何飞将军一行与霍光、昌隆将军等人在这里撞上呢?让我们将思绪拉回到15日前,营盘山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