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遥遥看着曲大小姐,痛惜明珠蒙尘,更加痛恨自己计划被阻拦,无法施展。
时间耗尽了太子本就不多的耐心,他站在背光的地方,树荫斑驳落在他脸上,带了愠怒的脸看上去有些许的狰狞。也许这是东宫面对常人时原来样子,看在曲大小姐眼中却有些真实的陌生。
她知道,东宫对待曲大小姐的那些特殊,皆由他一时的喜好,说收回便收回,说翻脸便翻脸,如同孩子的脸。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黎王妃在成长,可是太子似乎一直活在过去。
作为一国之储,他脸上的情绪有些过于丰富,失却了一个东宫太子应有的城府和涵养。
不过他显然不在乎这些,因为眼前这些人看在东宫眼里,形同鬼魅。
东宫这时看着曲大小姐,眼里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温存,语气里也明显带了埋怨:
“倪裳,你难道没有看见这些刁民,他们方才行刺了本宫吗?”
“小的时候本宫受了伤,你都是要亲自喂本宫喝汤药的。”
身后传来几声轻笑,曲大小姐循声看去,曲萝衣与司空郡主交头接耳,笑得欢快。
黎王与雷鸣交战,拂掠林间,身形已到了曲大小姐完全看不见的地方,只能听见隐隐有兵刃交接的声响传来,昭示着他们还在附近。
曲大小姐不得不提高嗓门,解释道:
“这都是七岁以前的事情,那时候倪裳还不懂什么是男女之别。”
黎王城府深沉,可偏偏在此事上格外小气,不解释清楚曲大小姐怕他要秋后算账的:
“如今倪裳已嫁人,当克尽人妇之责,我与太子的这些年少过往,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再提了,以免引起某些不必要的误会。”
天际突兀地响起几声鹰鸣,黎王妃抿唇一笑,她知道:
他听到了,并且很满意。
黎王满意了,东宫却不满意,他一把抽出侍从身上的佩剑,剑指流民,话却是同曲大小姐说的:
“本宫现下要处置他们,倪裳,你站在他们中间,影响到本宫的行动了。”
“你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对本宫,本宫对你的初心是不变的。”
曲大小姐看着东宫,冷哼了一声,在形同陌路之后,她才看清自己与东宫太子是如此的不合适,太子所说的情话如今在她心里泛不起丝毫的涟漪,更无从影响她脑中的思绪:
“太子殿下所说的处置,是刚才远处树林里的那几声闷响吗?”
曲大小姐回答让东宫略略吃惊,但他并不否认,只道:
“倪裳,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你赶紧出来,随本宫回京,本宫已经为你备下了一切,那才是天下每个女人都希望得到的东西。”
在太子眼里,服侍、钗环和粉香才是女人们该关心和谈论的东西,此刻参与和关心时事的曲大小姐越界了。
京都贵女,闺阁女子,在太子眼中与年画上精美的娃娃大约没有不同,曲大小姐与她们相比,无非是更美一些,更端庄一些,更摆得上台面一些。
除此之外,太子并不关心。
与之相比,黎王苏怀岷给予曲大小姐的自由便多得多了,几乎到了放纵的地步。
在东宫太子面前,曲大小姐总是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端庄稳重、不怨不怒的世家小姐;而在黎王面前,她狡黠又孤勇,凡事极有主张,她对待爱情、理想和信念都有极为清醒的认知,宁缺毋滥,宁折不挠。
如今曲大小姐回想起来,那些她一厢孤勇、不计后果做下的事情,似乎都有他默默为她善后。
他包容她的决心、意志、以及所有大胆又超前的想法,他采用她成熟或不成熟的计谋,她相信她所有充分不充分的见解和信念,并为此承担所有发生和没有发生的后果。
她是他的救赎与谋士,而他是她的知己与伯乐。
爱人之外,他们早已融入彼此的信念里,以灵魂相交,做最真实的自己。
在黎王苏怀岷的眼里,曲倪裳从来不是她一贯演绎的那个完美无瑕的京都城第一贵女。
他所认识的她,灵动又生动,绝非年画娃娃:貌美肤白迷人眼外,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她有着一颗善心侠心玲珑心。哪怕她杀人放火、打砸抢掠,哪怕她长于口舌,善于使诈,却一点都不妨碍他深爱着那个十分可爱的她,纵容着那个分外鲜活的她。
他为她所做的一切,不求回报,只是乐此不疲。
曲倪裳从黎王苏怀岷身上感受到的尊重、爱意与自在,是在那段世人皆知的与东宫青梅竹马的爱恋中从未感受到的。
便如同东宫口口声声的爱不曾唤起曲大小姐的真情实感,此刻东宫口口声声的挽回也不曾让她有丝毫的触动。
曲大小姐突然不顾形象哈哈大笑起来,目光潋滟越过流民,照进太子睥睨的眼中,言语如愿激起了他的愤怒。
她说:
“倪裳自从离开殿下,离开那个太子为我精心构筑的金丝笼,才慢慢发觉,自己原来是个人,不是鸟。”
东宫无法在曲大小姐刻意的挑衅下控制自己的情绪,脱口而出道:
“倪裳,你一定要和本宫作对吗?”
曲大小姐闻言收回笑意,目中自有锋芒,直指东宫:
“非是倪裳要与太子殿下作对。”
“而是太子执意了要同民心作对,要同纲常伦理作对,要同天下正义作对。”
“殿下试图复刻父辈的侥幸,为此不惜滥杀无辜,便不要怪倪裳与大雍天下千万万被殿下视为蝼蚁和鼠辈的贱民站在一起,反抗殿下与生俱来却名不副实的权威。”
曲大小姐矛头直指东宫,让他在众人面前丢进了颜面,东宫怀视左右,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你执意如此,那也就不要怪本宫不顾念往日情分了。”
“曲倪裳,本宫登临极致后,会以皇妃之仪厚葬你,你便是埋也要和本宫埋在一道。”
他说着正要将手边刀剑扬起,以为号令,却见刀锋处被人用双手紧紧握住了,鲜红的血正顺着刀锋一点点落下。
刀锋下曲蕤飏老泪纵横:
“殿下,高抬贵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