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对东宫真正浮于表面的忌惮,也便在半个月以前。
朝廷要掌控庆阳城,原本最简便快捷的办法便是调派庆阳城周边的驻军接管庆阳城,可朝廷却并用没有这样做,反而选用了左相冯于念的手下雷鸣接管京都护卫营,再以京都护卫营和禁军作为班底,长途跋涉进军庆阳城。
这原本就不合理。
只是因为如今黎王苏怀岷正处于风口浪尖上,各派势力便试图以黎王和甘州的特殊去解释朝廷这番不合理出动的意义和目的。
驻军懒散,若甘州军真有异动,恐非对手。
驻军分散乌合之众,未能得到天子的信任。
庆阳、溧阳等地的驻军向来景仰路家和甘州军,其中庆阳的驻军更有与甘州军一道抵御外掳的情谊在,朝廷担心,只要黎王招招手,路将军点点头,毗邻之地的驻军便会临阵倒戈。
原因大抵如是,在诸如此类的缘由中,唯独没有人想过,朝廷调动驻军的令牌丢了。
钦差曲蕤飏当然也曾有过调兵的疑惑,如今被雷鸣一语点破,才知道自己不是接了个烫手的山芋,而是正处于一场风暴的中心。
原本,朝廷严防死守,生怕黎王不堪罪名,直接反了。
如今看来黎王状况尚且稳定,怎么反而是储君心头的那根弦有些绷不住了呢?
曲蕤飏打眼瞟了一眼东宫太子,果然从太子的神色中找到了几缕慌张,他心下恍然:
若是驻军令真的在东宫苏久屹的手中,那么一切便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有关太子为何执意至此,有关太子为何不愿随他归去,有关施宝来调驻军护驾的行为,有关周边驻军异常的调动
太子苏久屹自然也觉察到了周围人的眼光,他此刻心中无限烦闷,他不明白是哪里出了差错,以至于驻军未能听从他的号令。
但眼下东宫显然没有太多时间盘点其中的错漏,他必须应对来自对手、臣属和女人们的疑问,以避免被卷入更大的漩涡和罪名中。
一时之间,太子未曾想到很好的应对方法,只是提高了音量,环视四周道:
“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么?”
“父皇每天都恨不能枕着那几枚军令睡,本宫手上怎么可能会有驻军令呢?”
诚然东宫或许不能入虎穴,得虎符,但他显然比在场诸人都离天子的兵符更近。
至少,他知道当今每天都是枕着兵符睡的,而旁人连兵符藏身何殿都不能知晓。
司空郡主当即便道:
“太子殿下自然不能从陛下的枕头下摸出兵符。”
闻听郡主站出来给自己说话,太子苏久屹正要松一口气,却听司空郡主话锋一转,又道:
“但有人能啊!”
当今卧榻之侧,不正是中宫娘娘吗?
中宫娘娘,自然是内宫之中离天子卧榻最近的人。
司空郡主继续说道:
“听说最近陛下新纳了许多妃嫔,这让皇后娘娘颇为不满啊?”
如此,众人的想象力便一下子被打开了,偏偏在场口无遮拦的人又太多,太子此时有意想堵,也堵不上:
“这要是弄个老来子,新妃又年轻,惯会撒娇博恩宠,那位被哄高兴了,没准是会松口的。”
“男人么,那种时候都不大会有脑子的。君无戏言,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说起来,太子殿下同我们王爷的处境,又有什么不同呢?”
“儿子小的时候可亲,大了看着便是可气。尤其是那位,泼天的富贵本就是险中求来的,这么艰难得来的位置谁不想多做两年呢,如今自然会格外忌着兄弟和儿子。”
你一言我一语,直到说进了曲大人和雷将军的心坎里去。
东宫再也忍不住了,正要开口,却听跪在一边听候发落的施宝来又一次将罪责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宝来,是宝来听说黎王带了甘州兵入我庆阳城,怕城中会出变故,因而才让溧阳平阳两地郡守派驻军支援的。”
施宝来毕竟还年轻,官场上有些事情他不说,旁人或许推敲一番后还会心存怀疑,可是如今他忙不迭地站出来认罪,却几乎让曲蕤飏和雷鸣认定了,那枚丢失的驻军令定然是在东宫苏久屹的手上。
如果说方才曲蕤飏对东宫太子还是心存忌惮,不想在明面上与其撕破脸,可到了眼下这份上,钦差和雷鸣却不敢再让东宫脱离他们的视线了。
眼下的事实告诉他们:黎王苏怀岷未必有谋反之心,但是东宫苏久屹已然具备了谋反之时。
一着不慎,放虎归山,便极有可能是他们这群人的死结。
钦差遂不再理会施宝来揽罪的炽热与忠诚,拱手对东宫道: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这一路也不算太平,太子殿下还是与下官等结伴同行吧,有雷将军从旁侧应,定不会叫太子殿下和黎王殿下再受惊吓。”
话说得很委婉,却已经将意思表达得很清楚:
钦差此番不仅不会放东宫独行,而且还要拖雷鸣下水: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在眼下看来是行不通了,想把黎王安稳带回京都城,东宫太子便始终是个隐患。
钦差也提出了他的解决方法:
便是将东宫太子完全置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雷鸣显然是听懂了钦差此话,思索片刻,便接口道:
“太子殿下再不回去,相国该担忧了。”
场面一边倒,太子似乎全无挣扎的余地,只要他松口,在钦差和雷鸣的眼皮子底下,他所有未完之事都不得不暂且搁置,太子心有不甘,一面暗骂施宝来和庆阳驻军无能,不能手刃路云起,反而暴露了自己;
一面却不得不权且答应钦差的要求:
“如此便有劳钦差大人和雷将军了,待本宫当面向父皇解释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必定登门感谢钦差和将军的照拂。”
他们的身后,曲倪裳拉了拉黎王苏怀岷的衣摆,让他的视线成功转移到自己身上,她冲他眨了眨眼,道:
“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