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倪裳望着苏怀岷,她的每一句都能戳到他的痛处,她却一点也不打算就此罢休,在黎王苏怀岷惯常的沉默中,继续声讨道:
“还有萝衣,妾身无法想象萝衣被整座庆阳城、被自己的同伴、战友抛弃时是怎样的心情。殿下为了自己的宏图和霸业,竟可以让一个女人置身于绝境,被千万觊觎她的男人虎视眈眈。殿下,你的风度与教养呢?”
王妃说到痛处,潸然泪下,她曾经有多爱眼前这个人,如今对他便有多绝望:
“我,乾西族长、镇北将军,司空郡主、路将军、完颜小王子、刘将军、韩先生还有曲萝衣和施宝来,我们都是殿下的棋子。”
“殿下,你心中可还有爱吗?”
“哦,一个君主是不需要感情的。君主需要的无非是对每颗棋子的准确操控罢了。”
“帝王路,注定了孤独。殿下或许是天生的君主,但倪裳不是天生的王妃。”
黎王苏怀岷在曲大小姐的声声控诉中,感受到了她的退缩与离情,他想要伸手去碰触她,却怎奈她早有防备。
曲倪裳绝然转身,穿过层层帷幔,一气跑到寝殿外头的围廊下,
初春的空气明明无比清新,可是彼时的曲倪裳却始终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
这些便是她在心里堵了无数天,想要同黎王苏怀岷说的话。
那个时候,王妃抬头望着空中觅食的苍鹰,深觉她和黎王苏怀岷,便如出笼的雀鸟般,回不去了。
戍鼓声声,自城楼、街道、府宅、军营中穿堂而过,打破了甘州城多日的平静。
王妃为黎王扣上的罪名刚刚生效,猝不及防便有更大的罪名扣在了黎王苏怀岷的头上。
这项罪名,于历代王室宗亲都并不陌生,它叫做谋反。
黎王苏怀岷、镇北将军刘敏真以及二十五万甘州军被指控为谋反。
当今下旨,要将黎王苏怀岷押解回京都城问罪。
连问话都不是,而是直截了当的问罪。
听令者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传信官的字里行间品位当今的怒火。
二十五万甘州军蠢蠢欲动,他们心中的君王早就不是当今,而是带领他们浴血奋战、披荆斩棘的黎王殿下。
甘州军主帅路云起当场便揪起传信官的脖颈便道:
“朝廷的使臣到了庆阳关,连甘州城的城门都不敢进,只派了个信使来传话,口口声声便给我们定下了谋反的罪名。朝廷的这个玩笑,开得也未免太大了吧?”
“殿下,我们索性便反了吧,反正早晚也是要反的。”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竟然在甘州军营里得到了一致的拥护,信使的性命被捏在路将军手里,如同一只随手便可能被捏死的蚂蚁。
黎王身边的第一谋士韩魁在那个当下挺身而出,平复着主帅和军兵的情绪,他告诉激愤的甘州军:
“我们刚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朝廷便迫不及待地想要收割胜利的果实,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人怕了,那些在大雍京都城坐享太平和奢靡的既得利益者,他们坐不住了,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们的掠夺。”
“他们所仰仗,无非是大统、强权下的欲加之罪。”
“我们若在这个时候举兵谋反的话,一来朝廷必定埋伏了军马、拟好了更多的罪名,等着我们往里钻;二来,我们因为驱除外敌之战好不容易凝聚起的民心,也将因为谋反叛乱这个罪名做实烟消云散。”
“甘州军是正义之师,我们血战北蛮军赢下的也是正义之战,不应该背负这样莫须有的罪名。”
路将军把信使随手一扔,道:
“话虽没错,但朝廷已然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到了我们的头上。不打,难道坐以待毙吗?”
甘州军将领们纷纷声援,
“自古以来,成者王侯,败者寇。我们有信心打败任何的敌人,只要黎王殿下最终能够坐到那个宝座上,我们便是胜利的一方。”
单以战力论,二十五万甘州军确实有和朝廷对抗的实力,但这样一场载满污名的战役,并非是黎王苏怀岷所希翼和期待的。
举兵篡位,他又与当年的父皇何异?
他半生厌恶绝伦的人,黎王不想走父皇走过的老路。
更何况
黎王苏怀岷站在群情激奋的风口浪尖上,所有的言语都化成了一句话,掷地有声且振聋发聩:
“大雍的百姓,厌恶战争。”
无论正义与否,无论胜利属于何方,此战一开,受难的必将是成千上万无辜的大雍百姓。
“父皇定论本王谋反的原因,是本王未经朝廷允许,便私自动兵与北蛮军开战。”
“你我皆知,北人入侵屠城,沙暴肆虐,城池百姓危在旦夕,没有给本王上报朝廷允批的机会。本王愿赴庆阳关,将甘州实情一五一十报与朝廷的使臣知晓。”
路云起愤然道:
“朝廷这不是摆明了不想听我们的任何解释吗?解释无用,又何苦要费力解释呢!”
黎王苏怀岷站在平台高处,目视高远,道出了真实的意图:
“那便让天下尚被蒙在鼓里的忠臣和百姓,都来看一看本王和甘州军的委屈。”
黎王妃曲倪裳站在拥挤的人群里,仰望黎王苏怀岷军前盟誓的飒飒英姿,再一次感叹:
这才是他原本的样子,机关算尽,不留余地。
诚然,朝廷是为不义,将谋反的罪名强加于为家国奋战的黎王和甘州军身上,可是黎王和甘州军又何尝不是在等待这样一个被污蔑被构陷的时机,捅破那层与当今彻底决裂的窗户纸。
如此一来,山河相争,主动与被动便再也分不清了。
曲大小姐是一个永远不会被人群淹没的人,黎王苏怀岷毫不费力便在人群中瞧见了她。他看着她蹙眉,看着她深思,看着她最终露出无奈的一笑,人海沉浮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让他们相隔遥远,但黎王无比清楚,他的野心和意图,王妃都知道。
“殿下,本将还是觉得不妥,您是甘州之主,您要是有什么闪失,王妃怎么办,本将怎么办,甘州百姓和军兵怎么办”
路将军满脸忧色,直到脚边那个半死不活的信使颤巍巍道:
“黎王妃,眼下正在庆阳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