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完颜诺的那一刻,说实话,司空筝芜心头是失望的。
但转念细想,那个她潜意识里希望出现的人,此刻尚卧病榻,自理尚且困难,又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呢?
痴人空想,郡主为自己冒出的不切实际的念头反思良久。
另一边,奋起直追的北蛮小王子可没有郡主这么多心思,他受人之托,追踪而来,此刻脑中念想唯有:
怎么才能在北蛮军营帐前,让路云起该死的马停下来!
毕竟大皇兄的营帐,他可不愿意再进一趟了。
凝眸深思的完颜诺望着路云起的马,眼冒金光,一个念头在脑中一闪而过:
多年前沙场交锋,他曾数度挽弓,想要射杀这匹敌将胯下的宝马。然路将军少年英武,胯下马与其形同一体,别说是射杀,便是追上都很难。
眼前,完颜诺与司空郡主相隔不过三四个马身的距离。
挽弓射杀,那是绝好的机会。
完颜诺确实数度败在路云起的手上,也积攒了多年的怨气。此刻脑中不断有一个念头盘旋:杀不了路云起,借机拿他的马解解气也是不错的选择嘛!
完颜诺一只手按在箭囊上,已然有了动作!
抬头却瞧见对面被蛮军营帐中狼烟火已燃,号角骤响,灯火渐明,狼烟下人头颤动、黑影重重。完颜诺尝征战,自然知道这意味着北蛮军已经意识到有危险朝他们袭来,正整装待发,准备应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势。
完颜诺一个北蛮人身处甘州军的军营,对抗着北蛮的军队,前方和后方,似乎都不是自己的归宿。
他在那一刻心里徒然升腾出的对立之感分外强烈。
他被时势卷入当中,却不属于眼下对阵的任何一方。
这种似曾相识的缺失感其实伴随了完颜小王子出生成长的每一天。
他生来便是多余的人,对于身为北蛮皇帝的父亲而言,他从来不缺女人,便也不缺儿子。
完颜诺的出生,对于父皇而言,连锦上添花也算不上,顶多是宫人呈报给北蛮皇帝的一个还算不差的信息。而对于母妃,那并非是一段心甘情愿的婚约,完颜诺的父皇也并非是一她以身相托的丈夫,完颜诺的出生便好像时时有声音在提点着自己那些屈辱的回忆。
完颜诺不被父母待见的童年里,唯一欢喜他降世的便只有兄长完颜谌。
他会高兴地向世人宣布:“我有弟弟了。”
他会在白雪茫茫的午夜,给弟弟送来一盏母妃端给他的不舍得喝掉的牛乳茶。
完颜诺生病了,也只有兄长会发现,会背着他在冰天雪地里走上许久,去找大夫。
没有兄长,完颜诺早就死了。
他努力往上爬,以求出人头地。他在军营里厮杀,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军士,他在拼得特权以前从未因为出身在北蛮军营里享有过特权。他渴求父辈的青睐,并终于因为利弊权衡的关系在北蛮王室占领了一席之地。
但是兄长完颜谌,却为此死了。
这些年,孤独充斥着完颜小王子的身心,复仇的念头是支撑他一路走来的曙光。他很忙,他有很多事情要做,他有很多的敌人和对手,他试图在繁忙中躲避这彻骨的孤独,但是却终究没有躲过。
四面楚歌中,唯有他孑然一身,找不到前路与归宿。
“喂,朋友,你还愣着干什么呀!快啊!”
完颜小王子那点游离在外的感官,被司空郡主夹杂在呼啸风声中的喊声拉回到了现实。
完颜诺晃神的刹那,两匹马已经无限接近,几乎到了并驾齐驱的地步。
司空郡主勒住缰绳的那只手已然鲜血淋漓、疲力难撑,她一边朝着完颜诺大喊令他回神,一边已然扬起长鞭朝完颜诺挥来。
那长鞭在两匹马间扬起一片尘土,最终缠绕在完颜诺紧实有力的腰腹上。完颜诺只觉腰间一紧,随之便有一个触之如软玉的美人落入怀中。
那美人丝毫不拘泥,一只手牢牢攀附在完颜诺脖颈处,另一只手扬起鞭子便要去套路云起那奔马,如此勇猛无畏,倒叫完颜诺禁不住怕:
“郡主,这样马会被掀翻的!”
司空郡主那时尚有余心回复:
“这马死驴一样倔,它不掀翻我们就不错了,本郡主哪能掀翻它啊,不过就是想叫它慢下来罢了,没的白白葬身在北蛮军的箭雨下”
她这样说着,便突然感受到一股大力波及,路云起那马被缰绳套住后一阵激烈地嘶鸣,马蹄高扬带起的力度险些让司空郡主和完颜诺人仰马翻。
完颜诺一边叹气:
“本王说的便是我们的马会被它掀翻的。”
一边借着绳子的辅助,飞跃至路云起那匹马上,险险勒住了那匹险些脱缰的马,如此也让司空郡主一人一马得以在惊马的拉拽中转危为安。
但路云起那马明显得受到了刺激,变得无比狂躁,挣脱绳子后那马便如同离弦之箭般,飞速地朝北蛮人架好弓箭的军阵前掠去,转眼便与司空郡主拉开了一段长长的距离。
以这样的节奏,不肖片刻,那马便要送完颜诺入了完颜珅的虎口。
司空郡主急得冒汗,却也只能一边拼命策马一边给完颜诺加油鼓劲:
“完颜诺,相信自己,你可以的。”
诚然,完颜小王子在上到马背的那一刻便知道了:
自己不可以。
并非是完颜诺不自信,而是他有自知之明。这马本就烈性,如今更是受了刺激,奔腾起来完全不受控制,完颜诺能够料想的结局便只有两种:
其一,被它摔下马背,摔死或摔伤。
其二,便同它一起冲入北蛮军的包围圈,成为完颜珅的囊中物。
两害相较取其轻,留给完颜诺思索的时间诚然不多。他略加思索,便决意跳马。
完颜诺才松了缰绳,便听耳边一阵风声急,原本发狂的马出人意料地跪了地,他低头去找寻原因,便见惊马后蹄上插了两支威风凛凛的羽箭,他回眸时便看见自己后头不知何时跟了另外两匹马、俩个人。
他尚未看见出箭相救之人的面目,便又觉腰间一紧,司空郡主的长绳又一次绕在了他的腰间,在北蛮军的先锋到来之前,硬生生拖拽着自己逃离了敌军的射程范围。
郡主边拖边喊:
“完颜诺,愣着干嘛,赶紧上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