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然,风夫人想置曲倪裳于死地的心,从未改变过。
但她身上担负着一个家族的命运,因而她纵使对曲倪裳恨得咬牙切齿,抛出的也只是障人眼目的烟雾弹,而非引爆整条花柳街的火石球,风夫人本心里只是想将春风轩外花柳街上两军对峙的局面搅乱。
风夫人不傻,曲小姐拿着东宫的令牌亮明了自己的身份,她又怎么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堂而皇之地要曲小姐的性命呢!?
东宫挚爱,世人皆知。
风夫人施悦来知道,风长鸣自然也知道。
他对画师的爱慕并无半分虚假,但是曲小姐亮出的东宫令牌,却让他无比清醒。
东宫和黎王为她相争的传闻尚未散去,风长鸣无比清楚,曲大小姐是他穷尽一生也动不了的女人。
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去死。
死在施悦来的手上,成就一段红颜枯骨的佳话。
众目睽睽下,只要曲倪裳死在施悦来的手上,施氏所仰仗的东宫荫蔽,势必荡然无存,甚至还会遭到东宫的记恨与清洗。如此,施家失却了民心和倚仗,便是风长鸣荡平施家这座一直压在他身上的大山的绝佳机会。
整个庆阳城,将真正地属于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他。
而被掩埋在庆阳城地底的美人,毫无疑问也是属于他的。
正是这一点认知,让风长鸣在施悦来扔出障人眼目却并无多少攻击力的烟雾弹后,紧随其后命亲信引爆了埋藏在花柳街地底的一连串火石球,爆破声此起彼伏,将一切的真相都掩埋进了废墟里。
风长鸣以为此举神不知鬼不觉,永远不会有人知晓、戳穿。
头顶上方却突兀地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风大人,我发现账簿真的是一件值得反复推敲的好东西。我这些天反复研读揣摩,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风长鸣站在花柳街的废墟上,仰头望向头顶上方的女人。
素衣男装,耳间坠着一对随风飘荡的碧玉。
举手投足间,桀骜与优雅并存,聪慧与狡黠都有。
这样的女人,整个庆阳关,不会有第二个。
唯有路家的女掌柜,敢这样耻高气扬地同今非昔比、已然大权在握的风郡守说话。
风郡守包容了她的无礼,原因也很简单:
风郡守此番组织人手在整条花柳街施救,所耗钱财物资全是眼前的这位路老板资助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风郡守赢得这满城的名声,其中最大的功劳当归属于眼前的这位路老板。
因而,风长鸣同这位路老板说话,还算是耐心:
“哦,路老板是生意人,看账本的本事自然了得,说给风某听,风某可不一定听得懂。”
曲萝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
“不,风郡守一定能明白的。自己处心积虑设下的局,想忘也未必忘得了。”
风长鸣闻言定睛去看女人一双狭长勾人的凤目,尚未辨清喜怒,便听女人说:
“诚然,放话要炸了花柳街的是施悦来,最后放出火石球引爆了整条街面的看似也是风夫人,可是”
曲萝衣在此停顿,去看风长鸣高深莫测的表情。
后者胜券已然在握,全无一丝惊惧,凝笑不语、颇具风度地静待着路老板的下文。
曲萝衣从账簿中翻出一张采买的凭证,置于风长鸣的眼前,道:
“风郡守机关算尽,派去采买火药的这名伙计也十分忠心和尽责,每次采买必定要报上风夫人的名号,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替了草药的火药是风夫人向敝店购买的。”
“可是风郡守却忽略了一点。”
风长鸣望着施悦来了然的样子,轻声地“哦”了一声。
他实在想不出这其中会有什么疏忽,内心里真的生出了一股子好奇。
当初施悦来提议要将花柳街炸了,话说过之后,其实并没有任何实质的行动。实则施家好不容易洗白,并不想再轻易地让百姓记起先祖那些挖坟掘墓的过往。
但风长鸣对施悦来的这句话上了心,并且借题发挥,用施悦来的名义给花柳街的店家发放“驱毒防疫”的草药包,借郡守府的名义为驻军采买火药,所用名号自然也是风夫人施悦来。
施悦来只知道丈夫为其赢得了乐善好施、一视同仁的好名声,并不知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若非是曲萝衣这几日挑灯翻遍了与郡守府的所有交易,这秘密就将随着施悦来的失踪永远地被掩埋。
所有人都将继续被风郡守的假面所蒙蔽,相信他救援的真心和迫切,相信他搜救心爱的曲大小姐必然倾其所能,用尽全部的心力
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
“本官待画师的真心,路人皆知。我怎么可能不尽力救她?”
曲萝衣闻言凤眼乍现一股杀意,脱口反驳道:
“对于风郡守这样汲汲营营的人来说,真心算个屁!”
她在风长鸣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汲汲营营,看不见其他。
她讨厌眼前的风长鸣,也试图从这份厌恶里找回自己曾经被嫉妒蒙蔽了的本心。
风长鸣被路老板突然的变脸吓了一跳,未及反应,便见路老板已然平复了心情,望着自己慢条斯理道:
“生意做大了,难免多知道一些旁人的阴私。风郡守,就在你着人采买火药的那阵子,敝店账簿上另有一笔订单。风夫人用自己的私房采买了一批祛毒防疫的草药,我问过店里的伙计,伙计记得风夫人当时指明了要将这批草药送到郡守府,说是家里不差这点开支,既然是为自己赚名声的事就不必从郡守府的账上开支了。”
“看来,风夫人并不知道这草药包里包裹的是什么东西啊!”
曲萝衣直勾勾盯着风长鸣,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破绽。
可惜并未如愿。
风郡守并不在乎:
“本官早就说过了,账簿里的故事,本官听不懂,庆阳城的百姓也听不懂。映入他们脑海中的事实唯有,施家在庆阳城中鱼肉百姓数十载,视苍生性命如蝼蚁,是蛀虫,是爪牙,本官所做,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