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大小姐晶亮的小鹿眼从亲眷的脸上一一扫过,脚步最先停留在曲老夫人跟前,开口便是绵里藏刀的质问:
“祖母,李代桃僵,便是你给我母亲出的好主意吗?”
曲老太太脑中一个激灵,急急否认道:
“倪裳,你不要血口喷人”
她话尚未说完,便被曲倪裳打断了:
“祖母,无论是横陈利弊还是威逼利诱,您都是个中高手。我母亲心性单纯直率,若非有您在后头出谋划策,她一辈子也不会放下与阮氏的陈年旧恨,也断不会有如此心胸气量将阮氏扶正,将曲萝衣记在自己的名下。”
说白了,朱碧落她没有那个脑子。
“倪裳你”曲夫人还要说什么,触及曲倪裳小鹿般澄澈的美目,顿觉一切的狡辩在聪慧如斯的嫡女这里,全是枉然。
她分明没有听到一丁点自己与婆母的对话,却好像什么都已经了然于胸了。
那一日曲老太君杖责曲蕤飏后,所有人都离开了主屋。朱碧落本以为婆母也是要走的,正等着恭送呢,没想到婆母却就着四足桌案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喝着茶,一副还要与她详谈的样子。
曲夫人心中徒然一紧,被休弃的阴云再一次笼罩在她心中。
“放心,休妻不过是个幌子,想叫你的那个宝贝女儿明白,家族予她是有重任的。碧落,你不会因此嫉恨婆母吧?”
曲老夫人抿了一口茶,意有所指道。
朱碧落前头被休妻一事吓得慌了神,闻言赶紧道:“不敢。”
曲老夫人看着她态度谦卑,还算虔诚,接口道:
“眼下,你还想不想救你的女儿?你若是想救,我倒是有一个主意。”
朱碧落心心念念便是不想让曲倪裳嫁到甘州去,不想让她嫁给黎王,婆母的话一下子就给了她莫大的希望:
“娘尽管说,只要是为了倪裳,儿媳什么都愿意做。”
曲老夫人等的就是朱碧落这一句话的承诺。
朱氏毕竟是曲府内院的当家主母,有些事由朱氏出马远比曲老夫人亲自出马合适。再说,此事缺德,一旦出了非议,流言也只会指向朱氏,却绝然伤不到素来德高望重、不理世事的曲家老夫人。
“萝衣她也不小了,年岁与倪裳相差不大,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
曲老夫人出言不算委婉,本想一言点醒儿媳,却不想儿媳对曲萝衣母女的成见完全掩盖了她的智慧,朱碧落嫌弃道:
“她啊,等及笄了,随便配个寒门学士就好了,还显得我曲家不忘本心,老爷在读书人心中也能更有体面。”
曲老夫人一口新茶全呛在了喉口,恨铁不成钢地吐出八个字:
“放下陈见,换位思考。”
朱碧落被她这么一点拨,还真的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才好不容易得出了结论:
“娘的意思是,让萝衣替倪裳嫁给黎王,嫁去甘州?”
曲老夫人惯常不喜欢与自己的这个儿媳来往,其中一项便是这位朱氏,她实则不算聪慧,都别提什么七窍玲珑心,就是寻常的那些个弯弯肠子她都不大有。
曲老夫人只得再度出言提醒:
“你自己的意思呢?碧落,你才是曲家的当家主母。这偌大的家业要你帮着蕤飏操持,这家里的这些个人那,该有名分的得给足了名分,才好叫那些远嫁的女儿以后没有后顾之忧。”
朱碧落揣摩婆母的意思,苦思几日后,终于把阮氏母女叫到了跟前。
她装模作样的翻动着账本,不无惆怅地道:
“前阵子,庄上的老陈差人来说,管农事的李妈犯了病,眼看着就不中用了,这庄子里的收成每况愈下,说想让府里差遣个能管事的人去,帮着照料一二。我思来想去,这府里如今哪里还有闲人啊!老爷如今官做的大,这迎来送往都需要体面周全的人,我哪里还能差出人去管庄子上那些粗活。可这庄子里要是短了进项,府里这些开销,小姐们的这些嫁妆银子光凭老爷这点俸禄是远远不够的。”
她自顾自说着,也不给阮氏母女接口的机会。那阮氏呢,许是低眉顺眼惯了,这边朱氏好容易一气说完了,等着她开口呢,她只顾着站在一边立规矩,愣是没接上话。
朱氏等不及,直截了当问道:
“阮氏,你可想去庄子上?”
这么多年,阮氏在曲府,虽是无名无分的,但好歹生养了一个女儿,曲府又是体面的人家,在曲蕤飏的眼皮子底下,阮氏母女日常虽然要受些曲夫人朱碧落的挤兑,但总体上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但若是去了庄子上,那可是朱碧落娘家带来的产业,庄子上的人手也都是听命于她的,若她诚心要磋磨阮氏,曲蕤飏便是有心想救,恐怕也是远水难救近火。
庄子是万万去不得的。
阮氏抬起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嗫喏地回道:
“夫人,贱妾只想守着萝衣。”
朱碧落笑起来:
“萝衣是个丫头,早晚是要嫁的,难不成你还要跟到她夫家去吗?姑娘飞得再高再远,你啊,还是要在咱们这个府里守着我们这些老皮老骨的过的。不是我说,这萝衣啊,长相性子上真真是差了一大截,纵使有老爷的体面在,恐怕也难能配个上得了台面的好人家。不过眼下托她姐姐的福,倒是有个高枝可以攀一攀。只是麻雀嘛,想要飞上枝头,总是要使些手段、放低点身段的,不知道咱们萝衣愿不愿意呢?”
朱碧落这么一通说,阮氏还没接上口呢,曲萝衣心思活络,已经听懂了,她当下反问道:
“嫡母,萝衣若是攀上了高枝,我娘还用去庄子吗?”
曲夫人当即应承道:
“萝衣若是攀上了高枝,妹妹便是我们府里的半个主子,怎么能去庄子那样腌臜的地方干那些粗使的活呢!”
看朱碧落的样子便是已然打定了主意的,阮氏紧抓着萝衣的衣袖,却不能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分说丝毫,她深知高门大宅庶女的命运全都拿捏在主母的手里,今日只要曲蕤飏点头,朱碧落便是要让萝衣去给八十岁的老头子作妾,她也是阻拦不了的。
阮氏正不知所措,身旁的曲萝衣上前一步,挡在她亲娘面前,对朱碧落道:
“嫡母有什么吩咐萝衣照办就是,母亲年纪大了,请照料她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