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清水河,好冷。
歹徒们反应过来,想要去拉拽逃亡的贵女。可惜,已经太迟了。清水桥太高,曲倪裳又跳得太过果决,更重要的是,与他们纠缠的画师她狠厉更甚亡命徒,别说是手,连命都不要
歹徒们投鼠忌器,过了好一会才制服住这个发疯的画师,在这个过程中,梅菉先生又接连割开了好几个贵女身上的绳索,可惜她们望着寒风里奔流的清水河,太过犹疑。
机会转瞬而逝,在东宫带着京都护卫营的人马追上来之前,歹徒们劫持着权贵人家的千金,消失在清水河边的山林里。
曲倪裳有关于这段历险的记忆停留在清水河刺骨的冰冷中,她在冰冷的感触中逐渐意识模糊,只记得自己是扒住了桥洞下一段浮木,随其沉浮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京都护卫营的人解救。
她因为落入清水河太久,被救后高烧不退多日,致使很多陈年的事情都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家人因为这不是一段光彩的记忆,也都对此多有回避,久而久之曲倪裳一度淡忘了被劫掠被解救的种种。
黎王走后,曲小姐在廊下静坐了许久,脑中一直在想黎王说的话,他说他亲眼看见过她跳下清水河,彼时他在哪呢,又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任凭曲小姐想破脑袋也没有结果。
她被救后醒来,每日出现在她眼前嘘寒问暖的人,便是东宫太子,家人们也都说是太子带领着京都护卫营的人救了她,并将她安全送回曲府,她才能幸免于难。
曲小姐和东宫太子的感情,在这场营救后迅速升温。
至于黎王,那时他应该被天子遣去了山高水远的蜀地,又怎么会出现在清水河畔呢?
曲小姐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不觉曲萝衣大号的笑脸绕过廊柱映入她的眼帘:
“姐,想什么呢,这么认真,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应?”
“没什么,你怎么到外院来了。是不是又翻墙出去了?”曲倪裳收拾心情,举目望向曲萝衣。
“姐,瞧你说的,就不兴我偶尔走走正门吗?”
曲萝衣撇撇嘴不满道,旋即像想起了什么,有些担忧地传话道:
“姐,父亲喊你去祠堂。”
曲府祠堂,明灯高悬,大门紧闭。
往常每每有重要的事情,曲甤飏才会在祠堂训话,近日进出祠堂的机会似乎格外得多。
曲蕤飏刚给祖宗牌位上过一轮香,引着曲倪裳一个个拜过,神情肃穆,一看就是有什么大事要交代,亦或是有什么大任要下降。
曲倪裳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她下意识捂紧了身上狐裘,迎上大理寺卿曲甤飏沉重的目光:
“父亲,倪裳长大了,您有话就请直说吧。”
父女之间,原不用演一出苦肉戏,来达成真实的目的。
曲大人被曲老太君责打时背脊上渗出的斑斑血迹,过于夺目。曲老太君活在曲府后院的余荫下,这一出苦肉计,若非家主授意,当下不了这样的狠手,她这样的深闺妇人除了不断试探底线的规劝也并无足智叫曲倪裳松口。
曲老太君只知孙女刚强,唯有曲蕤飏才懂她嘴硬心软。
只是,曲家家主的目的与抱负,对于一个父亲而言,太过难以启齿。
他望着自己十几年娇养的女儿:冲破昏暗祠堂的一缕暖光打在她玉骨天成、光洁莹润的脸上,流光溢满温润的色彩,渐渐抚平了父亲曲蕤飏内心的隐痛。
他没有子嗣,但他养了好女儿。
大理寺卿静默良久,在曲家历代先祖的亡灵前,郑重地对曲倪裳说道:
“倪裳,父亲问你,你想要一直做傀儡、眼线、不见光的小人物,还是做主宰自己命运的神明?”
“父亲,倪裳只是一个普通人,倪裳不想做神明。”
曲倪裳的回话如软钉子,不偏不倚地把去蕤飏的野心和锋芒全数挡了回去。她的淡漠像极了一个人,使得曲蕤飏时常会在望着她的时候心生恍惚。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曲倪裳骨子里像谁。
“陛下希望,黎王妃可以为朝廷传递消息,有关黎王,有关镇北将军刘敏真,有关甘州大军的动向。”
曲甤飏终是不遮不掩,向女儿坦诚了天子赐婚的目的。
便见曲倪裳两弯秀眉皱紧,不假思索断然拒绝道:
“父亲从小教育女儿:世事有可为,有不可为。女儿以为,自损品性之事是不可为。女儿若嫁黎王,便是夫妻一体,断不会与太子再有半分的牵扯。”
生养一场,曲倪裳的反应早在曲蕤飏的意料之中。
如同他知道,一场当面上演的苦肉计,不会令曲倪裳屈服,却会令她心软。
但光令曲小姐心软,应承去见太子是远远不够的。以曲小姐的傲骨,哪怕她深爱着东宫,也决计不会献身东宫以求个人荣辱。
更何况,曲甤飏刚刚听说,在曲府的曲径回廊里,曲倪裳已然亲自应承了黎王的求娶。
曲小姐心意已决,甘州虽远,但她无惧。
“倪裳,你还小,尚不明白世间之事,并非尽数是与非。有时候是非只在一念之间,又或者只是当权者的一句话而已,譬如被你一直推崇的你的祖父。”
曲蕤飏缓缓踱步,行至一个牌位前。木牌端庄,曲风和的名字镌刻在上面,受曲家香火世代供奉。
对于曲倪裳而言,父亲曲甤飏于她而言,是庇佑其长成的长辈,她受其体肤,赖其生存,他于她更多的是物质方面的影响,而祖父曲风和,她读他的书作长大,他的思想和见解,无形中塑造了曲倪裳的价值观。
祖父在曲倪裳未出生时,就故去了。
享年不丰,但那丝毫不影响他成为一个跨时代的传奇。
史官曲风和以读书人自称,学富五车,著作和墨宝无数,一生致力于建学、为天下寒士谋出路,是曲家真正引领天下读书人的人物。曲风和的官位虽不及大理寺卿曲蕤飏,但其在当世学者心中的影响力却比曲蕤飏深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