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以为黎王苏怀岷这只是一句冠冕堂皇的客套话,大厅之内的人都被天子一纸圣喻搅得顿失方寸,大概也只有曲倪裳记得黎王殿下曾经做出过这样的承诺。
他爽朗的声音里,都是诚恳。
给了曲小姐一种感觉,就仿佛这场婚约不是源自一纸没有情感的圣旨,而是黎王殿下真诚的期盼和求娶。
曲小姐被自己这样的想法吓了一跳,旋即否认了自己:
怎么可能,她与黎王,不熟。
“中宫,我这就进宫去求中宫,中宫娘娘这么多年早就把倪裳认作了儿媳,她断不会放任此事不管的。”曲夫人朱碧落灵光一闪,立时充满了希望,她冲破一众仆妇,跌撞着就要起身往内院去。
后头簇拥着曲夫人的一众三姑六婆们闻风而动,小声附和道:
“还有太子,太子多么喜欢我们倪裳啊,整个京都城都知道咱们倪裳注定了是要嫁入东宫的,太子是不会容忍倪裳外嫁的。”
“京都城里那么多贵女,随便择一个嫁去便是了,黎王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甘州那么一个天高皇帝的地方,兴许咱们也可以找个旁支顶上。”
“是啊,是啊,我们多管齐下,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议论声隐隐灼灼,此起彼伏,曲家家主曲蕤飏虽觉不妥,但当下并未阻挠,他内心也是存了一分对抗圣意的希翼。比起曲夫人的纯粹不舍,曲蕤飏此刻的心境更为复杂:
他没有子嗣,曲倪裳的婚嫁便不仅仅是个人的福祸与荣辱。太子与黎王,他们能够给予曲氏门楣的帮扶,实在太过悬殊。更何况
一道圣旨下,众人各怀心思,各有计较,似乎没有人在意,伫立在厅堂当中长身玉立的黎王殿下。
这个给曲氏带来如斯噩耗的人,没有人在意他的悲喜。
直到屏风后突兀地传出一个轻柔淡定的女声,曲倪裳开口说了她接旨后的头一句话:
“黎王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喧嚣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厅内诸人翘首望着曲倪裳,皆以为自己听错了。但见曲小姐提着裙裾已然往侧厅的方向去了,面色平淡,目不斜视,端持不见半分慌乱,沉着更胜比她年长一倍有余的长辈。
望着她挺直的脊背,众人在茫然间生出一种感叹:
曲家长女,这是她的婚约,个中酸甜她可以自己承担。
“曲小姐请说。”左右退避,黎王殿下在曲府侧厅站定,等着屏风后的曲小姐发话。
无疑,她会有很多的疑问。
他横空出现在她的宿命中,改变了她原本的轨迹,带给她无数的仿徨和不确定,他不奢求她当下的欢喜,但是至少他希望他没有令她太过难堪。
“倪裳想问,黎王殿下为何偏偏选中了我?”
曲倪裳语速紧凑,吐字清晰,与那日东宫后院相见时的慌乱,简直判若两人。
苏怀岷无言感叹:这才是她长成后真实的样子,深藏儿时的聪慧狡黠,平添了许多的沉稳冷静,果真无愧“京中第一闺秀”的名号。
黎王不动声色,语气平淡:
“天子圣喻,赐婚你我。曲小姐何出此言?”
屏风后的人静谧片刻,方道:
“黎王殿下眼线遍布京都,东宫之地尚能玩弄太子于股掌,悄无声息救倪裳于危难。倪裳不信,黎王如此心计深沉之人,会是好管他人闲事之人。黎王早知你我相连的命运,滇玉、蜀瓶、如意锦、昆仑戒,您的聘礼比圣上的旨意早了许多。”
曲小姐咄咄逼问,有理有据,令黎王完全无法反驳,他疏朗一笑:
“那些玩物,实则算不得聘礼。”
他突然定睛望向屏风后袅袅娜娜的丽人,缓缓道:
“曲倪裳,你已然忘了,当初并不是本王执意选中了你,而是你自己向本王求婚的。本王今日求娶,不过是想提醒曲小姐履行当初自己许下的诺言。”
东宫宜和殿,灯火长明。
太子苏久屹已然听说了这个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他揪着小太监凌平的衣领,强迫他躲闪的目光与自己对视:
“你再说一遍。”
凌平半只脚已然离了地,但太子蓄势待发的怒意比脚不能踏实地更加可怖,他的小命被太子玩弄在手掌之间,随时都可能因为一句回话丢掉。
凌平迎着东宫的盛怒,把方才深深触怒太子的一句“天子赐婚黎王与曲倪裳”生生换成了:
“黎王他,要娶曲小姐。”
祸水东引从来都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如此一转换,凌平险险地把太子的满腔怒火转嫁到了黎王身上。
太子眯着眼睛回想他的这位庶兄,一度觉得他的样子很遥远。似乎他总是站在不见光的地方,与天子骄子的东宫太子之间隔了无数阶梯,如同他同他在父皇心目中悬殊的地位一般。
他与东宫为数不多的交集,大约也便是黎王会替太子操持他不愿沾手的一些政务,会替太子去一些他不愿意去的地方,并且在功绩上添上太子的名姓,将每趟巡视的所得送入太子的府邸。
身为一个不受宠的庶子,黎王在从前的十多年里都做得很好,既克尽“本分”,又没有在东宫面前凸显自己的存在。
没想到,他头一次在太子面前显露,便是要娶他的心上人。
太子觉得喉口一阵腥甜,那一日雁来花丛中他不仅心上受了情伤,身上也是有所损伤。
被发现时,他人事不省、赤身裸体躺在雁来花丛里,侍卫们将他抬到侧妃的寝殿,侧妃燃了最浓的香才令他苏醒,可才一醒,中宫就带了人冲进来,不由分说赏了侧妃几个巴掌,言辞斥责她乱用房中术损伤太子的身体。
彼时侧妃寝殿酒池肉林极尽奢靡,衣不蔽体的侍婢随处可见,太医诊断太子身上又偏偏是那物什受了损伤,冯侧妃百口莫辩,生受了中宫的打骂。太子呢,为了维护心上人的体面,也决计不会为侧妃辩护。
太子曾有过疑惑自己为什么会赤身裸体躺在雁来花丛里,只是他苏醒后便觉两边太阳穴生疼,什么也想不起来,他的记忆只停留在那日曲倪裳宁死也不肯屈从他。
想来应该是那日急色,急急便剥光了自己,却因为醉酒的后劲晕了过去,可怜了那命根子热极后却受了寒,任凭太医调养、侍婢们使尽浑身解数,到现在也没有立起来过,更加剧了东宫心中无处宣泄的气恼
太子气郁多日,猛又被噩耗所击,当即扔了凌平,大步就要往殿外去,适逢冯侧妃摇腰摆臀进来,豆蔻兰指点在太子胸口敏感处,勾着太子顿了脚步定睛看她。
显然中宫教习侧妃娘娘的那些礼仪和廉耻,全被她抛诸在了九霄云外。
“上赶着的滋味殿下您尝过了,何妨等一等,让她哭着来求你,要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