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盯着他忐忑不安的眼睛,沉默了好久,才缓缓点了点头。
“撒谎。”
黄有成抬手打了一下老牛的鼻子,阴沉着脸说道:“你是不是想让我回去?”
老牛没有言语,只是将脑袋凑到黄有成的近前,用鼻子轻轻拱了拱中年人粗糙起茧的手。
随后,它便转过头去,继续向着河流的上游走去。
这一次,它没有再等他。
黄有成呆立在已经上涨到腰部的血水之中,茫然无措地看着老牛慢慢消失在黑暗里的背影,他想要把老牛喊回来,可一连唤了好几声对方的名字,却是唤不回对方的一次回眸。
最终,老牛毫不留恋地消失在了天与地的尽头。
这个世界,再度只剩下了黄有成一个人。
在浑浊腥臭的河水中站立了良久,这个中年男人才低头看向距离自己只有一臂之遥的陆地,像是赌气般冷哼一声,嘟囔道:“想把我赶回去,我才不回去,臭小子,还嫌弃上我了……”
说完,他再度将手扒在了岸上,可刚想翻上岸,一根细长的红色毛线却是突兀地出现在他的眼中,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根毛线是从河里浮上来的,血水浸透了它的每一处缝隙,轻轻漂浮在水面上,却是显得沉重而滑腻,像一条伪装地极度完美的水蛇,悄无声息地游到了黄有成的近前。
中年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根漂浮到他手边的毛线。
他的秀妹,最喜欢用红毛线织衣服了。
“秀妹?”
他不可置信地喃喃说道:“你也想让我走吗?”
毛线并没有回答他,只是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水流的波动时不时刮蹭到他的掌心。
温柔,恬静,就像二人新婚时的第一夜。
他明白了。
“滚!都赶我走是吧?滚!”
黄有成愤怒地挥开那根毛线,用力捶打着水面,像是困兽般发出声嘶力竭的怒吼,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筋疲力尽地垂下头,嘴中只余下了行将猝死的喘息声。
猩红的河水哗哗流淌,冲刷过他残破的身躯,气流一股脑地涌入他的肺中,又从破损的部位丝丝缕缕的漏出,在经历了数轮垂死一般的呼吸过后,男人突然紧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哽咽着说道:“没了你们,你们让我……以后怎么生活?”
“你们都丢下我了,我要怎么活啊……”
无人回应,只有那根毛线重新飘回到了他的身边。
看着那根毛线,被血液模糊了面庞的黄有成再也坚持不住,嘴唇一哆嗦,终于是流下了泪水。
“你就不能听我一次话吗?”
女人曾经对他的抱怨再一次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他无言地抬手擦去脸上的泪水,却是将更多的血液混着眼泪涂抹在了他的脸上。
他咬紧牙关,伸手攥住了那根毛线。
“好,我听,这一次,我肯定听你的。”
他大声吼道,就像之前的每一次争吵,带着埋怨,带着嫌弃,可他却是迈开酸痛肿胀的双腿,吃力地走向河流的尽头:“姓于的,下一辈子,你别怨我不去找你啊!”
随着前进的路程越来越远,水位不断升高,河流带来的阻力越发难以抵抗,手中的毛线成了男人唯一的支撑,即使双手已经被勒出了一道又一道血痕,他却仍然紧攥着那根毛线,向着前方痛苦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彻底没有了知觉,久到河水已经没过了头顶,他才终于走到了河流的尽头。
在一片赤红的世界里,他看到了一个近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颗正在剧烈跳动的心脏。
心脏的每一次脉动都在同他的血液产生共鸣,砰咚不停的巨响是他在此刻唯一能听到的声音,黄有成拼尽全身的力气游到这颗心脏的近前,挣扎着伸出自己的手,将它附在了暖湿粘稠的肉红外壁上。
他眨了第一下眼睛。
心脏停止了跳动,溃烂的疮口像是烟头烫出的大洞,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心脏的各个角落,瓦解了这本应坚不可摧的庞然大物。
他眨了第二下眼睛。
周围的血液开始沸腾,纷纷倒流回迅速腐败的心脏,黄有成瞪大眼睛,看向那团心脏的中心。
那是一捆红色的毛线。
他牢牢地盯着那捆红线,依依不舍地眨了第三下眼睛。
天光乍现。
他重新站在了那片荒凉的土地上。
不知是何生物的血液已经凝固在了黄有成紧握于手中的锄头上,他愣愣地扫视过几乎将整片土地都染成血红色的怪物尸体,抬头看向从天边升起的朝阳,许久没有见光的眼眸下意识地微微颤动了起来。
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钻出了他的眼眶。
“小叔。”
黄有成突然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轻唤。
他恍惚地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个穿着老旧,长相老实本分的男人。
他的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运动鞋。
“黄志荣?”他沙哑着声音说道,语调平静,就像一具苟延残喘的尸体。
“是我。”
“旱魃”面无表情地看着田地里的一片狼藉,过了好久,才僵硬地张大嘴巴,尽力模仿着恐惧的音调问道:“小叔,这里发生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