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证。”
平淡的声音割下夕阳投向人间的一缕晚霞,在冰冷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铺设了一层暖橘色的阴影。
站在阴影之上,鬓边已经泛白的黄有成听到这句话,微微愣了愣神,便默默放下背在身上的包,在一阵窸窣的响动过后,他掏出一包鼓鼓囊囊的文件袋,将一摞厚度可观的身份证从中拿出,推给了坐在一扇办公窗口后的孙明哲。
第一次在这个岗位上工作的年轻警员看到这一幕,当即吓了一跳,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变得呆滞,可只是过了两轮呼吸的时间,他便恢复镇定,看着黄有成憔悴的脸色,有些怜悯地拿过了那几张身份证。
原本坐在这里的警员不应该是他,只是因为那个尽职尽责的同事被人发现死在了家里,警局暂时抽调不出人手,他才不得不暂时接替了对方的位置。
快速翻看了一轮手中的身份证件,孙明哲悄悄侧头看了眼站在身侧的中年人,大脑快速转动,没过一会儿便想起了对方的身份。
这是卢毅队长他们从一个小村子里带回来的唯一幸存者。
黄有成被带到警察局里的时候,孙明哲刚好在外出执行任务,所以对于黄有成的长相,他其实并不知晓。
但照别人所说,这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农民是被王楠和周乘月抬进来的,当时的他浑身是血,手中还死死攥着一根沾满了黑血的锄头,惨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死人。
现在,在窗外一片暖橘色调的映衬下,这个神色木讷,鬓边霜白的男人才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可即便再如何怜悯对方,孙明哲依旧需要公事公办,就算明知自己接下来的问询是在撕开别人的伤疤,他依旧要硬着头皮问下去。
在喝了一口莫名少了一半的茶水后,他清了清有些干燥的嗓子,问道:“于秀梅,关系?”
听到这个名字,黄有成骤然抬眼,漆黑无光的眼睛亮了一瞬,却还是不可避免地黯淡了下去,他张开许久未动的嘴巴,沙哑着声音说道:“我媳妇。”
听到这句话,孙明哲抓着身份证的手下意识地一抖,却还是拿出下一张身份证,继续问道:“黄大龙,关系?”
“我侄子。”
“黄小年,关系?”
“我侄子的儿子。”
“黄月月,关系?”
“我侄子的闺女。”
“……孙佑林,关系?”
“我侄媳。”
随着一个个名字从他的嘴中吐出,孙明哲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一张身份证落到了桌子上,他才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再度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向身侧没有任何表情的黄有成。
看着对方如塑料珠子一般没有神采的眼睛,他莫名心虚地低下头,在电脑上操作了一番,才拿起剪刀,在对方木然的注视下,一下,又一下,剪掉每一张身份证的一角。
直到剪刀抵在了属于于秀梅的身份证上,他突然迟疑了一瞬,心悸的感觉突然涌上心头,他不知所措地抿了抿嘴巴,过了一会儿,才忍着从嗓子里传来的刺痛,皱紧眉头,沙哑着声音说道:“大爷,剪掉的身份证是可以带回去的。”
痛苦的感觉如潮水般退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短促而低沉的道谢声:“谢谢。”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瞬间便抽空了中年人的力气,一直紧绷的肩膀骤然沉了下来,他颤抖着手接过那一摞已经被剪裁过的身份证,便落寞地背起收拾妥当的背包,默默无言地走出了房间。
孙明哲跟随黄有成的背影,将脑袋探出窗口,看着那扇没有合上的房门,他想了想,拿起一旁的办公电话,将号码拨给了遥锦。
黄有成有异状,他必须将对方的情况上报给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