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孩用力地向他点了一下头,姚芯却感觉到自己扬起的嘴角传来阵阵酸涩。
联想到华亘身上可能遭遇——不,是一定遭遇过的事情,他几乎难以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
可为了不让华亘察觉出异样,姚芯几乎没有让自己停下来为她难过的间隙,他将笔重新递给华亘,道:“你叫华‘亘’对吗?是哪两个字,可以写给我吗?”
女孩没有拒绝,她接过笔,一笔一划地在自己画的那棵柳树旁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握笔的姿势很别扭,写得也相当吃力,只能勉强认出这些松散的笔画所组成的字形是什么。
“亘……”姚芯的指尖停留在在这个字上,轻轻点了点,对华亘道,“其实除了xuān,这个字有另一个读音,gèn。”
华亘一时没能明白他的意思,有些困惑地眨眨眼睛。
姚芯拿起笔,在“亘”字上圈了一下,缓缓道:“‘亘者,之初文也’。意思就是回旋的水流,又通‘宣’。”说着,他在其上加上一个宝盖头。
“如果在‘宣’字的头上,再加一个草字头,”笔尖在纸上划过一横,姚芯继续道,“就是‘萱’字。”
见到这个字,华亘突然坐直了些许。孩子纤细的手指有些迟疑地在纸面上轻轻抚摸,随后又看向姚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姚芯知道自己也许是猜对了,他紧接着问道:“亘亘,萱萱——是谁教你写的自己的名字?”
“……”华亘无意识地揉捏着自己过长的袖口,“妈妈。”
“‘萱’的本意就是萱草。”姚芯在旁边加上了一个“草”字,又用寥寥几笔勾勒出了一株盛放如五角星的花朵,“萱草能够使人心安神定,忘却烦恼与忧愁,所以也有‘忘忧’的意思。”
“我知道。”华亘突然开口,她指着姚芯画出的那朵花,“我见过这种花……在我小的时候。”
自提到“妈妈”起,华亘枯井一般的脸上第一次浮现了除却警惕外的情绪。她的眉头蹙起来,像是梦游的人突然被叫醒,脸上乍然出现一种要哭的神情。
“妈妈说希望我无忧无虑。”
华亘突然用手捂住脸,压抑的抽泣声闷闷地从她的手心底传来,她像是在自言自语,抽噎着道:“可是我把妈妈教我的名字也写错了。”
窗外传来树叶被风声拂动的声响,“沙沙”的音律和着不竭的蝉鸣汇成了这个夏日的底噪。姚芯坐在这个闷热的房间,注视着这个与他有六分相似的、幼小的女孩。
一个孩子到底要如何才能长大成人?他心底蓦地泛起这个疑问。
一个孩子的身体与心灵究竟能承受多大的痛苦?
姚芯的眼前骤然浮现出某个身影。
“亘字也很好。”他突然开口,提笔在纸上写下另一个字,“‘亘’作声旁,加一个‘土’,就是‘垣’。
“‘垣,墙也’。在古时候,它指的就是用来保护城池的城墙。”
年幼的孩子尚还听不懂他的话,那双泪眼茫然地朝他望过来。姚芯慢慢地靠近她,抬起手来,轻之又轻地拂过她垂落在肩头的发丝,那力道轻柔得像一朵云,或是一阵风,几乎让人无法感知到他的存在。
华亘却莫名从他的动作中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我认识一个人,他的名字里就有这个字。”姚芯将自己的身体压低,再压低,直到与孩子的视线齐平,他轻声道,“就算是被打破的城墙,它也始终在那里,只要他还有想要保护的东西,那就不会轻易放任自己倒下。”
华亘没有躲开他。她也许听懂了,也可能没听懂,她只是望着姚芯,很小声地道:“我不知道……要保护什么。”
“保护你自己。”姚芯说,“保护你的心,不要让它轻易地碎掉。”
说完,像是魔术一般,他的手心里突然出现了几根彩色的小皮筋。
“你的头发太长啦,亘亘。”他微笑着道,“我帮你把它们编成辫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