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星野第一次听到池斯一用“爱”这个字来造句,她想知道“爱”这个字眼对于池斯一来讲会被放在什么位置。是举重若轻,还是张口就来?
许星野看着池斯一,做出倾听的姿态。
池斯一接着说:“伊斯坦布尔的阳光很好,在伦敦呆久了,人都会渴望阳光。但可惜的是,伊斯坦布尔只能让人爱三天。”
“为什么?第三天还很爱,第四天凌晨的钟声一响就一秒从爱切换到厌倦了吗?”
池斯一笑着,“没有那么夸张啦,这只是一种隐喻。”
“我说的也是一种隐喻。”许星野的声音有些冷。
池斯一转过头,看了一眼坐在副驾驶的许星野。许星野正托着下巴,侧着头看她,眼睛里闪着刚打过哈欠的湿漉漉的光。
“为什么爱伊斯坦布尔?”许星野追问。
“我喜欢呆在有历史的城市,这就是我为什么喜欢伦敦,也很喜欢山北。第一次去伊斯坦布尔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在穿过波斯布鲁斯海峡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抵达了世界的首都。但是,这种想象很快就消散了,你看过帕慕克的书,你大概也是了解伊斯坦布尔的。”
“伊斯坦布尔是活在废墟里的城市。”许星野说,“第四天凌晨的钟声就像是帕慕克写的春天的午后阳光。”
“春天午后的阳光会无情地照亮一切贫穷、混乱和失败。”池斯一引用了帕慕克的原句,她的声音有些失落,“呆久了,这种失落感就会浮上水面,汇率不稳定,公共交通和基础设施都乏善可陈。”
池斯一接连说了很多自己在伊斯坦布尔认识的人,做的事情。说了很多她对伊斯坦布尔的爱,也说了很多伊斯坦布尔带给她的那种无处不在的失落感,被太阳晒到褪色的公交站牌和混乱的治安环境,和比山北更加严重的堵车,整座城市的形式远大于内容。
许星野认真听着,偶尔回应。
不知道是池斯一的世界让她感到陌生还是伊斯坦布尔让她感到陌生,她的感官没有跟着池斯一的描述被打开,反倒是因此而关闭了起来。
她没法想象开着自己的游艇从法国一路开到世界的首都伊斯坦布尔来,一路上会看到的风景会是怎样的。那个世界是许星野不能通过看几本帕慕克写的书就能轻易想象出来的世界。
许星野只能看到眼下。
眼下,她想知道在池斯一眼里,她是只能爱三天的伊斯坦布尔还是可以住一辈子不厌烦的伦敦呢?
池斯一总是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这次的相聚,恐怕也不会超过七天。或许,她是池斯一只能爱七天的许星野吧。
等等,她配成为伊斯坦布尔吗?还是说连“爱”这个字眼都不配拥有呢。
如果配的话,她们要这样,一相见,然后一直分离吗?
她们能够一直相见,然后一直分离吗?
可是
每次离别,我的心就会碎掉一点儿
不信你看
虽然我们才离别了两次
我心脏上,就已经有了两道细小的裂缝
或许你什么也看不到
你实在太狡猾了,只愿意看你想看的
只有我知道这两条缝隙会一直在
因为碎就是碎了,碎了的东西会永远碎掉
我唯一不知道的是
我这颗心脏究竟还能承受多少次离别
那不如这样好了
况且也只能是这样了
如果你非要跟我玩七天相爱,七天分离的游戏的话
我就先把自己的心脏摔碎,碎成一模一样的两千三百零三份
因为从现在起,到我的一百岁,还要经过漫长的两万八千四百零八天
用两万八千四百零八除以十四
我就得到了两千三百零三颗心脏
这样,我就可以恰好爱你到我的一百岁了
听起来是不是一个完美的计划?
我想,我最长也就活到一百岁了
当然要一百岁,我说了
我对你的爱,是从今天开始,直到我此生结束
而且我对你的爱,与你无关,所以我只计算到我的一百岁
我管不了以后了
现在,当下,就是我这一生中最爱你的时刻
我要趁现在
把我的心脏等分成两千零三十份
每一份对你的爱都一模一样
每一份都是此刻
每一份都是我这一生最爱你的样子
我要用这两千零三十颗心脏
来抵御那两千零三十次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