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霖在里头应了几声,郑颢伸手推开房门走进去。
他看着眼前的情形,与往日躲在床榻上取暖不同,顾叔罕见地没有窝在被褥里看话本,而是衣衫整齐地坐在冰冷的凳子上,桌面燃着几盏烛火,对方微微低首看着桌面的账本。
抬头见郑颢来了,顾霖放下手上的账本,问道:“小颢有什么事吗?”
郑颢向顾霖走去,微微俯身坐在对方身边道:“我怕顾叔忘记上药了,便带了消肿的药膏过来。”
明黄烛火下,顾霖听到郑颢的话后,神情明显一怔,他的视线不由得微微下移,落到对方手上的药膏上。
接着,顾霖微微叹气有些无奈,他手腕上的伤口不过是一道小伤而已,他自个儿也不在意,但没想到对方在吃饭的时候叮嘱便算了,竟然还担心他没有上药,特意拿着药膏过来看他。
顾霖微微无奈,但也了解对方的执拗道:“我屋内正好没有消肿的药,还是你贴心拿了药膏过来。”
顾霖此言并非敷衍而是真心实意,虽然他经常风寒发热服药不止,但屋内常备着的皆是治风寒发热的药丸,薄荷油和烫伤药等,如消肿效用的药膏却是没有的。
面对顾霖的夸奖,郑颢微垂眼帘道:“顾叔我为你上药吧。”
顾霖不想麻烦对方,微微摇头道:“我自己来。”
郑颢眼眸微抬,视线落到桌面上的账本上。
郑颢提醒道:“顾叔待会儿还要看账本,若是自己上药的话,又要去洗手,一来一回得费不少功夫,还是让我来吧。”
郑颢的话说到了顾霖的心坎上,如果他看的是好运楼的账本,耽误一些功夫也无妨,但这是与粥棚有关的账本。
顾霖想了想后,对郑颢道:“那便麻烦你了。”
郑颢打开手上圆润瓷制的药盒,揭开盖子后便露出里面的雪白药膏。
顾霖闻着从药盒传来的淡淡茉莉香味,有些惊奇道:“这药膏竟然是茉莉香味的,丝毫没有药材的气味!”
郑颢解释道:“李大夫说,这药膏是从江南传来的,里头专门放了茉莉花用来掩盖药材的气味,这般下来,药膏既香气扑鼻药效也不会受到影响。”
他知道顾叔不喜欢药味,所以特意买了这个药膏。若是买其他药膏为对方上药的话,浓烈的药味估计能让顾叔时时介怀。
听到郑颢的解释,顾霖一脸明白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郑颢提醒顾霖:“顾叔把衣袖挽上去。”
顾霖没有犹豫,直接将袖子撸上去,露出一整条光洁如玉,白腻似雪的手臂。
郑颢的视线久久未动,目光在眼前的白玉上停滞了好一会儿,片刻后,他对身前的年轻哥儿道:“只需露出伤痕即可,顾叔将袖子放下一些,以免受凉。”
顾霖摆摆手道:“没有那么柔弱,你安心上药。”
郑颢没有继续提醒,他低下双眸,从药盒挖出份量不小的药膏,没有直接涂在顾霖的伤口上,而是将药膏放进自己的掌心。
顾霖看向他,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下,郑颢解释道:“李大夫说过,这个药膏最好先揉搓化开,再涂抹到伤口上,这样更好吸收。”
顾霖一脸恍然大悟。
郑颢两掌合并,手腕转动掌间揉动,半晌打开手掌,只见原先的雪白药膏已经融化在郑颢的手掌上,不用对方提醒,顾霖主动将自己的手臂递到对方的面前。
郑颢微垂眼帘,自脱离孩童时期,他第一次正大光明地将自己的手掌抚上顾叔的手腕,炙热与温热的接触足够烫热某些人的心间,郑颢没有停顿太久,将化开的药膏涂抹在顾霖红肿的伤痕上。
原先对于那道破了皮没流血的伤痕不在意的顾霖,在沾染着体温的药膏碰触到伤痕后,顾霖便感觉有些许刺痛了。
温热的药膏在一点点地渗透进伤口里头。
郑颢的力道十分轻柔,伤痕上的刺痛慢慢褪去后,顾霖便感觉有一股痒意在自己的手腕上生起,好似有一根羽毛在他的手臂上轻轻挠动。
他和郑颢坐的很近,两人之间差着半只手臂的距离,他微抬眼眸,便能清晰地看到郑颢的面容。
烛光下,郑颢因着侧身而对烛火的原因,一半面容处于阴影中,一半面容处于光亮中,但无论是哪一半,平日冷淡的神情在此刻都充满了小心翼翼。
顾霖眼睫轻颤不由得移开视线,刚要开口让对方不用那么小心,直接涂抹便是,郑颢的手掌就离开他的手腕,身子微微往后退去,拉开了与他的距离。
顾霖收起手臂,而后从袖子拿出手帕递给郑颢,好让对方擦拭手上的药膏。
郑颢接过后却未直接擦手,他低眸看向顾霖,叮嘱道:“半夜外头可能有些许动静,顾叔不要离开房屋,到时候我会过来。”
抛却刚才些许不对劲,顾霖不是好糊弄的人,他皱起眉头问道:“具体是什么事?你把话同我说明白,若不然我待会儿光想着这件事,都不用睡了。”
郑颢语气冷静道:“近两日,城外的灾民愈发暴动了,牛二派出去混迹在难民营的人了解到他们今晚有行动,怕是要趁着半夜,守城的士兵困顿,攻破城门闯进城内。”
顾霖闻言,语气略带迟疑:“城墙高大厚实,城门坚硬无比,灾民手无寸铁如何攻破城门?”
郑颢不想吓顾叔,但此事涉及性命,不可轻忽大意。
郑颢:“这是最好的结果,怕便是他们早就有所准备,混入城内的灾民不少。”
里应外合?
顾霖的脑海里立马浮现出这个想法,倘若真的这样的话,在本就寒凉的夜间,顾霖干燥的脊背生出一片冷汗。
“如果灾民入城,我们……”
顾霖看向郑颢,眼里生出些许焦急。
其他人没有去过城外看过难民营的情形,但顾霖亲身去过,甚至与他们接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