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本以为可以很快就避开伦纳河河畔的战场的,但他发现他的想法大错特错,因为伦纳河流域范围内几乎都被炸弹炸成没有青草生存的土地;焦土上的树木已被炸光了树叶,就连树枝也稀稀拉拉的。地面很难行走,有时候还会踩到玻璃渣,疼得琼斯只能咬紧牙关,钻心的疼痛却又会马上消失。
他们就这么在战场内走了好几里,他们的鼻腔已经适应了战场内充满死亡气息的臭味,已经适应了沼泽地所飘来的腐臭味。琼斯察觉到战场两边的小房子破破烂烂的,里面也躺满了士兵的尸体。他们死状凄惨,琼斯不忍直视。他很难想象战场上的氛围。他不想回到那个梦境里了。
往前方看去,高峻的地势看起来像是小山,但是树木很稀疏,只有霜露的气息常伴随着他们。琼斯的呼吸伴随着紧促的赶路声,他耳边经常出现异响,他晃晃脑袋,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异响都摇出脑袋一样。
能见到树木仿佛都是一种奢望,更别提嫩绿的植株从草地里蹦出来,也不用提新生的树丫从土地中钻出来,就连这一片地带,也见不到什么活着的动物了。战场上的白雾在他们再往前走了几步之后便彻底封锁了他们往回走的道路。现在他们只能前进,只能朝着荒芜的、黑暗的大地的远方走去。
琼斯好像真的看见了那座山脉,它的那道不可看见的光芒好像就在他眼前。琼斯真想跑起来,赶紧跑到那座山脉之前,但是他却做不到,他就连快跑都做不到了,他腿脚发麻,连正常走路似乎都是一种奢望。
似鬼魂般飘渺可怖的北风呼啸声伴随着琼斯和瑟兰的到来而发威了,琼斯忽然有些害怕;他听见了鬼魂的声音,听见了战场上的哀嚎。他捂住耳朵,那些声音却不断从他脑袋中蹦出来。
他们在黑暗的土地上行走了很久,狼嚎声不断传入他们耳中——那种狼绝对不是普通的狼,它们的身形比普通狼的身形大很多,一般人都不把这种荒野中的狼当正常狼看。琼斯身上的毛发竖了起来。
他们最终停下了。他们仍身处在战场之上,视野虽然开阔;地势虽然往上抬升,不过眼前周遭都被漆染成黑色。惟有月光能让琼斯稍微放松。他们看见一条小路逐渐转入战场下方,没入了一片真正可以称之为广大的森林之中。
那里也是战场之一吗?琼斯不知道,他试图闻出血腥味,很显然,他并没有闻到任何气味。琼斯很想往下走,走进那片森林。他回头看着伦纳河,潺潺流水声依旧传入他们耳中。他们并没有走太远,但是却感觉走了很久。琼斯叹了口气,他坐下来,凝望经历过风波之后的战场。
“瑟兰,”琼斯说,“我们说不定等一下就能够离开这里了。”
“我也希望可以。”瑟兰似乎有点抬不起头,琼斯的脑袋也紧紧贴着胸口的柔软毛发。
他们走了很久,虽说战场的惨烈景致逐渐离他们而去,但是谁都没有感到高兴。琼斯也注意到,就连瑟兰也有点儿无精打采,他好像不再像之前那样仰起头来了。
他们在原地休整了一会儿后,便再次出发;这个时间点对他们来说非常有利,他们完全可以作为在暗夜中行动的幽灵,那些赏金猎人绝对不会察觉他们在夜色下的行动——他们动作迅速,沿途刮起一阵轻风。
琼斯不时往后方看,伦纳河好像快消失了。实际上,伦纳河的确就在不久之后,当他们又一次踩上一道山坡之后消失了。至少琼斯再也看不到那条河流的影子了。他还有点儿伤心呢。
他们继续朝前走。荒芜的、焦黑的土地逐渐变成了绿色的草地;当然,琼斯再次抬头望向天际线的时候,他也再次看见了那座几乎耸立在世界最北方的山脉;这座山脉究竟有没有一个像样的名字呢?琼斯开始想到,但是过后不久,他的这种问题又被所剩不多的时间打消了。
他们又往前走了一会儿,确认他们真的脱离了迷雾,真的离开了战场之后,才敢坐下来松口气。琼斯再次睡眼惺忪。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晚上多少点,但他们都有些累了。一来到松软的草地上,他就一屁股坐在上方,那条毛茸茸的尾巴沾满了青草。
他们再次睡下去了。瑟兰看起来完全睡熟了,可琼斯却又做了一个梦。这次的梦好像延伸开来,至少,他只记得这场梦是上场梦的延续——他两眼一闭,下一秒好像就马上从地面上爬起来了。不过,他却再次回到了那个战场之中,他的梦境又带他回到了战役开始的时候。
琼斯耳边的枪声依旧清晰、真实,哪怕这只是他的梦境。他记得自己好像穿过了枪林弹雨;可是下一秒钟,他却被流弹击中,倒在地上,血流成河。他以为梦境会就此终结,可是还没有。他的意识好像又转移到另一个正在奔跑的士兵身上,他朝前方开枪,朝前方的山坡奔跑;可是下一秒钟,他也被一颗颗致命的子弹射穿胸膛……
很快,脏兮兮的地面上铺满了尸体,子弹嵌在墙内,鲜血流进黑色的地面之下;断手断脚、残肢被灰尘掩盖。士兵们凶残的咆哮响彻天际。这就是这场战役,这就是琼斯所认为的伦纳河战役。这就是这场战役的开始;那些敌人绝对不会冲过防线,战壕里铺匀了火焰和子弹。
就在这时,琼斯才惊恐地发现:战役的发展已经不受任何人类的控制了,每个士兵几乎都拔出机枪,或者拿出佩剑,咆哮着刺向任何一个敌人的胸膛。炮火声时断时续,但是永远不会停止;战役似乎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
琼斯几乎翻来覆去,他的梦境在别人眼中是何等梦幻!他有时变成了一个正在山坡上爬行的士兵,却一下子被机枪打碎脑袋;接着他会变成一个正在吹哨、示意众人进攻的上尉,可是榴弹却炸碎了他的身躯。他似乎又变成了一个坐在坦克里的炮兵,但是下一秒,坦克就着火了,子弹终于打穿铁皮,炸弹终于被安置在履带上;坦克立马爆炸,成为绚烂的火花。
可是,下一秒他却睁大了眼睛,月光随着星星的消失而隐蔽在墨黑色的天空中;就在东方,一轮红日正在缓缓升起,红色的光辉照亮了他们眼前的草地,把森林照耀得红彤彤的。新的一天已经到来了,而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战场好像只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常见的小事罢了。但是琼斯知道,这种事绝对不可能是小事。
他看着远处冉冉升起的朝阳,心里温暖了一些。他很想站起来,身子却不受控制地躺在地上,眼睛只是凝视着那轮圆圆的朝阳。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比之前不同了,比之前不同了很多很多。
战场被他们抛在身后,但是琼斯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在那里所看到的、所经历的。这就是他所经历的伦纳河战役,这就是他所见识到的伦纳河战役。琼斯想: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战争,那么他们现在是不是过着和平的生活?他们的家庭会分崩离析吗?
琼斯不知道答案,但是他也不再期望能得到任何解答了。他就这么直勾勾地望着那轮金红色的日光。
朝阳的光芒唤醒了还在一旁沉睡的瑟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而琼斯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再次出发了。
“瑟兰,我们得走了。”琼斯的语气依旧不改,但是瑟兰能听出他语气里的坚定。
瑟兰坐了起来,他的皮毛也被朝阳照得金光闪闪。他同样震惊地看着朝阳,但是他也知道了琼斯接下来的道路。他们离终点不远了,他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新的一天再次到来,琼斯也明白:他得继续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