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做了个梦,他梦中的内容虽说不甚离奇,但是也绝对能让他印象深刻。
他的梦境非常奇怪,他梦见自己好像回到了一场战役之中。后来,当他被某个高大的人类递上枪械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要参加一场真正的战役。
这一切当然只是梦,但是琼斯却感觉十分真实。他好像穿上了亮闪闪的军装,然后就要随同那些士兵一同踏上前往前线的道路。他看见了战场的阴暗天空,看见了一辆辆坦克。
当然,天空中时不时就会传来某种硕大机器的飞行声,他知道那是飞机的轰鸣声,它们在空中投下一颗颗炸弹。吵闹又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之后,它们便飞走了,独留他们这些战士留在地面作战。
这个梦是如此真实。琼斯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回到了这场战役发生时的场景。伦纳河映入他的眼帘,坦克的履带碾过地面刚冒头的嫩芽,压过架在伦纳河上的铁桥,最终到达了战役现场。琼斯不知道这场梦何时会结束,他能感受到自己在这场梦境之外的现实,这种感觉极为奇妙,琼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形容这种感受的词语。
琼斯似乎真的随同那些战士奔赴前线作战,他们坐在硕大的运送车内,荷枪实弹的士兵全都准备好为战胜乡穆娅而奋起战斗。然而,诸事不顺,那辆庞大的运送车好像被连根拔起一般重重摔到泥泞的道路之上,车内一阵趔趄;可是就在这时,琼斯却猛地惊醒了。
他把脑袋移开,瑟兰已经睡熟。琼斯抬爪捂住额头,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所做的梦是不是真实的,他回头看向战场,不错,战场仍是他所看到的模样,没有变化。他抬头望向天空,银色的月亮旁缀着几颗星星。
微风已经来过了,可是又悄然离去。现在是春天吗?还是说现在仍是四月?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这些问题如雨后春笋般在琼斯心中爆发出来。他一步步走到河边,用水洗了把脸;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又看到了梦中的那一段回忆的片段,好像再次跨越时空,再次与那些士兵会面。
可是他也知道,这终究只是梦境。不是吗?琼斯看着满目疮痍的焦土,他忽然有些好奇——焦土的后方是什么?是另一场更大战役的现场吗?还是说又是千篇一律的草地、森林、群山?
琼斯想走过去,但是他心底有点不放心。他不敢往前走一步,河水被染红了,河里大概堆满了尸体。琼斯没敢去看,他开始怀疑这场战役的必要性,开始怀疑自己踏上这场旅途的目的。他真的是要去拯救世界,当一个英雄?那么为什么从来没有人信任他?信任他这个救世主?为什么现在他反倒要被追杀,而不是顺顺利利到达旅途终点?
他们已经来到了旅途的中端,从伦纳河畔上遥望远方,琼斯猛然看见了影影绰绰的巨大山脉。它们的白色尖峰十分亮眼,琼斯的眼睛完全被吸引了,他凝视着那些山脉,开始想象之后的路程。
他的爪子再次放在宝石上,绿色的光芒在黑夜中十分刺目。月光在他身上徘徊了许久,之后却又跑开,照向山坡后方的战场去了。琼斯的眼神转为柔和,他不知道该怎么讲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以及自己所做的事。他想埋葬那个死去的兽人士兵,但是他却无能为力。
他又想起了那个女人,想起了那个勋章里的照片。
梅里亚——我的未婚妻——我要……
琼斯没有继续想下去,他朝前迈了一步,一条架在伦纳河上的断桥出现在他眼前。他还发现了自远方延伸而来的壕沟,里面充满了数不清的弹药箱,躺满了无数尸体。这些冲击力不比他在现场所看到的差。
他突然转身走开,走到瑟兰身边;他仍在休息,闭上眼睛。但是琼斯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哪怕是在睡梦中,他也皱着眉头,爪子想要往前伸,但是却低垂下去。他好像记起了之前的往事,嘴里悄悄说着梦话。
他的身子想要直接跳起来。琼斯能看见这点,他很想一跃而起;可是他的身子依旧瘫软,到头来,他的想法没有成真。最后,他的身子猛地哆嗦,眼睛顺势张开,胸脯起伏得厉害。
“瑟兰,你还好吧?”琼斯问,他站在前方,白色的皮毛像极了暗夜中的幽灵。
瑟兰坐直了身子说:“我不知道;我倒是想知道你好不好。刚才你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琼斯再次坐在他身边说:“瑟兰,我也不知道我是否还好。要是你杀掉了一个同胞,还是在这种场合下——我想,所有人内心都不会好受的。”
“我们什么时候能走,琼斯?”瑟兰装作没听见他的话,继续说道,“这地方让我毛骨悚然。或许这场战役已经结束,但是它所散发出来的死亡气息让我回想起了之前的悲惨经历。”
“瑟兰,我们等一下就走了。”琼斯指着伦纳河上的断桥说,“你知道的,伦纳河上的桥已经被炸毁了。伦纳河水势不算湍急,我们应该能走那架断桥。”
瑟兰也看着那座断桥。断桥中部镂空,唯有稀稀疏疏的木板勉强支撑。这座断桥看起来比以前更加古老,比以前更加破旧。琼斯站起来,走到伦纳河河畔。
他回头看了眼瑟兰,脚踩进河水边缘。他的背影落魄不堪,而且行动变得极其滞笨。很多时候,琼斯似乎都在做一些无意义的动作;他会用力踢路边的石块,而且不是用于泄愤,也不是因为好玩,只是因为他想做这件事。
他们吃了一顿晚饭(琼斯明显有些吃不下去),接着便再次出发。琼斯不想再看到这场战役的惨烈结果。战役双方损失惨重,琼斯看见了一台泡在水中的摄像机,不过它已经损坏得差不多了。能活着的士兵肯定已被运走;重伤的士兵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是正在被抢救。无论如何,战役最终是否胜利,对帝国,或者说对乡穆娅的打击都很大。
琼斯踏上了伦纳河上的断桥。他走得很小心,走到中部的时候还稍微停滞不前了一会。他看见了伦纳河内一具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吓得差点跌落河中。他不敢想象战役的惨烈程度,但是他知道,他亲历了现场,也就是说,他一生都绝对不会忘记这个局面。
他记不起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究竟是凌晨,还是白天到来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明白,此时此刻,远在伊敏帝国的首都的人民的生活是美好的;他也知道,乡穆娅边境和帝国的边境的生活将迎来至暗时刻。
这就是他必须得前往那座高大山脉的原因吗?就因为两个国家的冲突?还是说,整个世界,包括主大陆,现在都在打仗,以至于人们都开始祈祷,祈祷真的有一个救世主?——琼斯就是那个救世主,他肯定会是,以后也是。
琼斯继续朝前走,但是步伐却不如从前那般轻盈、快活了;他的鼻子酸酸的,嘴筒和狭长鼻腔似乎有股魔力,想要让他哭出来。但是他哭不出来,一点儿都哭不出来。他走得很慢,好像脚后跟被绑上一块大石头般卖力地走着。他走过硕大的荒芜战场,走过仍旧冒着炊烟、没有生机的寂静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