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上,这是苏若清第一次发出反抗之声。
曾经的他为了让父皇满意,对他言听计从,从未反驳过一句话,可是今日他却无法赞同他的做法,无法眼睁睁看着一州百姓为之牺牲。
他不明白,为什么连试都不愿试一下便放弃呢!他们不是物品,是大渊的子民啊!
可是身为帝王,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一州百姓的生计便将天下人置于险境呢?
因此苏景易在听了太子的话时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嘲讽,冷冷道:“朕更是天下人的君父!”
“一方不宁,如何治理天下?若此次弃了江州,来日祸及己身,百姓必会人人自危,再难信任朝廷!”苏若清据理力争,说罢,他跪伏在地,久久没有起身。
“请父皇全力赈灾,莫要辜负江州百姓!”
苏景易眯起眼睛看向他,嘴角扯起一抹冰冷的笑。“太子这是在教朕如何做这天下之主吗?”他冷声问道。
“父皇竟是这样想儿臣的吗?”
苏若清听了这样一番话抬起头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伤痛。他没想到,他的一片赤诚之心,竟会被这样理解。
“不是朕要这样想你,而是你逾矩在先。难道没有先生告诉你,‘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吗?”
苏若清似是不敢相信自己一向仰仗的父皇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怔在了那里。
他曾亲眼见到他的父皇为百姓忧虑的模样,也知道他勤政、每日批奏疏批至深夜。
他是那样爱他的子民,可是如今他竟要弃了他们……
“可是身为臣子应当直言谏上,不是吗?”
良久,苏若清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苏景易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但他做过的决定不会改变,于是冷声道:“可这天下是朕的天下,不是你的!”
说罢,他闭上了自己的双眼,沉声道:“太子失德,即日起幽禁东宫,不得踏出一步。”
消息传到朝野,唏嘘一片。众大臣见皇帝此举,心中虽未明说,但也知这是弃了江州的意思。
治得好自然是好,若是治不好,那就将损失减到最小,用一州牺牲来换取一国安宁。
江州人没了,自然有其他州郡的人补上,可若是疫病扩散开来,就不仅仅是一州一县之事了。所以,众人虽然惋惜,但都默认了此法,甚至有些人因此感到庆幸,庆幸皇帝没有因为顾念江州而将天下置于险境。只有少部分人上书为江州陈言,皇帝虽未像对待太子那样对待他们,但却始终没有回复。
朝廷一连派去数位医者,除了太医外,还有不少从民间请来的高手,然半月过去依旧不见佳音,反而传出噩耗——已经有太医染上疫病了!
经此一遭,再也没有人愿意前往江州,赈灾粮食虽已筹集完毕,却久久未出。
江州粮仓已然无法支撑如此众多百姓的生计,一月后已无余粮。
此后,凡周遭活物,皆被屠杀以充饥,地面之上百里不见青色。饿殍遍布,更有甚者,与人互换子女后食用人肉。
虽然朝廷有心封锁消息,然终究为天下百姓所知。
徽州才子金世铭闻知此事后,心中大为哀恸,含泪写下《哀江州文》。
元丰十九年春末,天降大雨,江州水患成,又一旬,疫病起。
州郡闻之,皆惧,乘月封锁要塞之地,围困百姓于江州。
总督明治,奏报中枢,然江州之围未解,反派军队以驻之。
江州断粮已久,朝廷粮草未下,饿殍遍布,易子而食,人人谈之色变。
曾国之粮仓已然成为今之炼狱!然诸臣居庙堂之高不忧其民,以天下人为名,困一方百姓!
太子请命,禁于东宫。
呜呼,哀哉!
其江州之民非人乎?驻兵围之,与杀何异?
余闻之,心甚痛,观之满朝上下,竟无一血性男儿。四海之内,无一相助。
天灾乎?人祸邪?
殊不知,今日我等袖手旁观,来日祸及己身又当如何?
今之江州,明之彼县,望天下人共知之!
昔年江山动荡,江黎以区区之身赴险境,挽大厦之将倾。
余深信,滴水终能穿石,望诸君同心协力,将此言上传中枢,以解危局!
此文一经传出,便首先受到天下文人响应,他们有些人将此事谱作戏曲声乐,矛头直指皇庭。
苏景易看完《哀江州文》后默默许久,顾及天下民心,顺势释放太子出东宫,下旨以明其志。
除却召集名医、向江州输送大量所需药材外,不日便会派下赈灾使前往江州。
圣旨降下后,民间欢呼声一片,然朝廷之中并无喜色,反而人人自危,生怕差事落到自己头上。
朝中自有为民请命的官员,他们有心前往江州为朝廷出一份力,但却因顾及家中亲眷的缘故踌躇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