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法,在数十年前推行过,但当时阻力不小,很快废止。这次首辅提出之后,反而阻力很小。
因为那时候,官绅豪强手里的白银远不及现在多。
谢泉此前还以为是首辅揽权成功,所以能以自身的威权成功变法,没想到还有一层他此前未曾想到的道理。
他其实是一叶障目,认为变法成功的关键,在于君,在于相,在于军队。
谢泉往一层继续想下去,即使明知此事是祸根,首辅和陛下也不会拒绝,因为一旦推行下去,国库必然充盈。
有了钱,就能强军,就能办大事,就能加强中枢的权力。
无非是再苦一苦百姓罢了。
而且天下各省的实情也不一样。
如南直隶,多有纺织厂以及各类娱乐行业,商品繁多,所以许多普通人也能挣到白银。
但还有许多省份,哪怕颇有田产的地主,手里都未必有多少白银。
一条鞭法在南直隶可以是施行,放在其他地方,只怕很容易变为恶政。
往深处想,南直隶本身就要承担漕粮以及原有的粮食赋税,换成白银,反而有利于减轻百姓的负担。
他往更深一层想,无论改稻为桑成功与否,徐青顶多是伤本地豪绅之心,却不会伤乡人之心。
并且,此事也成了徐青的一道护身符。
「南直隶这些豪绅一开始会对徐青有敌意,但变法对他们的好处慢慢显现出来之后,这些人的立场肯定会转变的。徐公明只要能扛过前期的压力,收获反而会无比惊人。」
因为不是每个豪绅都能理解到这些东西,甚至大部分都无法理解,可是一旦变法对他们的好处出现,他们的立场天然会转变过去。
但是朝廷的官员不一样,他们本就不乏聪明人,甚至连首辅都大概已经明白了这些事,只是限于立场,不会顾及到底层的百姓。
何况在大虞朝的上位者看来,只要饿不死人,大虞朝的百姓怎麽会造反。
反倒是那些地方豪绅,一旦有了实力,就想和中枢作对。
中枢不自强,就会被地方轻视,造成动乱。
一旦出现动乱,百姓才是最惨的。
谢泉拱手道:「公明,你说这些事,当真如拨云见月,醍醐灌顶。我感觉这些年,忙忙碌碌,都是白活了。」
徐青:「我说的事,也不算得准。纸上谈兵而已。」
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他的观点,亦不过是前世许多史学家丶经济学家的总结,甚至许多东西,他现在也理解不透彻。
因为社会活动是复杂且不断变化的。
只有深入基层,才能真真切切体会到一些道理。
一个人,能对天下做的事是有限的。
诚然,英雄可以创造时势,却也是迎合了天下大部分人的心里愿景,才有这个时势。
臂如当年蒋公北伐,迎合了天下人的愿景,所到之处,皆是勃勃生机。
到后来,雄兵数百万,兵精粮足,却逆天下心,结果便是项羽被困垓下,四面楚歌。
而徐青现在能做的便是驾驭小舟,在海涛之中,不受倾覆。
只有不断变强,才能将小舟打造成大船,抗击大风大浪,并保护更多的人。
一人之勇,一人之智,顶多独善其身而已。
众人之勇,众人之智,才可兼济天下。
然,对于徐青而言不能独善其身,便不可能有后面的事。
他终归是俗人丶中人,而非天降猛男。
好在,他有挂,使他区别于了普通人。
谢泉被徐青打开了眼界格局,反而有些心灰意冷。
他只觉得自己过去数十年所学,竟然无用了。
即使进入官场又如何?
徐青的话,拨云见月,亦是一盆冷水,浇灭他火热的壮志。
徐青见状,洒然道:「谢先生,我复社的主旨是以经世致用,救济斯民为主,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是我等都是年轻人,毫无见识。若是谢先生感兴趣,到了江宁府,可以对我复社,多做批评斧正。
谢泉在应天府已经对复社颇有耳闻,而复社的老巢在江宁府,徐青又是社团的坐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