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黑水湖的一艘客船,谢泉终于找到闲暇时机,问道:「公明,你那四书题写的什麽,可还记得?」
徐青笑了笑:「谢先生便是为了此事一直纠结?」
谢泉:「我等不及乡试排名出来,想要对你的文章先一睹为快。」
徐青:「算了吧,朝廷取中文章,自有公论。而且晚生也记不得自己做了什麽文章。」
谢泉:「那你听听莪的?」
徐青摆手:「不必了。」
谢泉道:「你这人真无趣。」
徐青笑道:「文章,小道耳。天文地理,古今兴衰,我都想向先生请教一二,不知先生愿意麽?」
谢泉闻言,眼晴一亮,说道:「我知晓何丶吴两人上的那篇改稻为桑的奏章,实际上是你在背后操刀。足见公明你颇有理财之道,不知你对日中而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这一题怎麽看?」
徐青微微沉吟。
这段话是《易经系辞》所出,在徐青前世,晚清时期,曾作为了科举考试中一道考题。
当时晚清的社会形势,比现在的大虞朝更加复杂,变法的需求更强烈。
而这段话,恰恰揭露的便是古代经济活动的本质,亦是如今时代,各阶层对商业经济活动达成的一个共识认知。
徐青沉吟一会之后,说道:「谢先生可知,国朝初年,七品官员一年俸禄多少?」
谢泉博通古今,信口拈来道:「九十石米,如今也是这般。」
徐青:「那国朝初年,九十石米,折合多少银子?」
「五百文钱,至于多少银子,倒是不清楚。」
白银作为货币的主流,乃是近百年的事,到如今尤甚。这也是首辅即将推行一条鞭法的原因。
因为以前大虞朝白银少,现在白银多。
徐青微微一笑,「那谢先生可知,国朝初年,应天府当时尚是京城,一座像样的一进一出的宅院,价值多少白银?」
「大约两百两吧。」谢泉凭记忆,找到一篇关于此事的前人手札,说出个大概数字。
「如今呢?」
「起码五百两。」谢泉沉吟一会道。
「为何以前作为都城,反而价格还不如现在?」
「莫非是银子不值钱了?」
徐青悠悠道:「国朝初年,家有千两白银,可为一县巨富。到如今,千两身家,还不够捐一个巡检。然,百姓手中的银子,不见得比国朝初年多。」
「可是朝廷每年入库的白银,较国朝初年,并无太多的提升。」
「但天下的白银确实变多了,只是不在朝廷手里,也不在百姓手里,而在天下豪右势家手里。」
豪右指的是占有大量田产的家族,势家指有权势的人家。
他们可以是世家,可以是士族,可以是豪强———·
但本质上,都是占据了大量田产的家族,或者颇有权势。
徐青话锋一转,接着道:「白银增多,不是国朝有许多银矿,而是通过丝绸茶叶等贸易,将海外的白银,源源不断进入本朝国土。
以往这些生意是豪右势家主导,所以白银在他们手里,改稻为桑,背后的本质是,将这生意的主导权从豪右势家手里中夺回来。使白银流入国库,从而惠及天下万民。」
「公明出此策,竟是有如此深远的用意,我还以为此策的关键是为朝廷增加财赋,没想到还有这一层。」谢泉对理财之道,不是很理解。他更擅长权势争斗,为人幕僚,出谋划策。
现在徐青这麽一说,他才发现,世间的斗争,不局限于权势,还有更深远的东西在内。
徐青叹了口气,说道:「这是理想情况,实际上是朝廷即使改稻为桑成功,
白银也不可能流入民间,惠及天下万民。」
「为何?」
徐青:「谢先生难道不明白本朝官员的行事作风。白花花的银子,哪怕下了圣旨,也不可能便宜给老百姓。然而白银作为主流货币是大势。老百姓没有白银,就得拿自己的东西去换白银。如此下来,贫者越贫,富者越富。那是可以想像的———
谢泉知晓徐青很多东西没有说透,但他这样的聪明人,一经点拨,哪里不能明白徐青的意思。
官绅豪强手里白银多,自然会想办法推行一条鞭法这样的政令,用白银取代粮食等实物税。
百姓没有白银交税,就得找官绅豪强兑换白银。
届时——·
「难怪首辅的一条鞭法提出之后,没有受到多少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