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向晚掩口轻笑，隔着纱帽遮住明艳的面容，“陆大人果然多虑。我若另谋打算，又何必三番两次登门打扰？”
她侧身坐下，目光扫过书房四周，低低笑道：“想不到被流放的陆大人竟能在这偏僻之地布置如此雅致，果然是胸中有丘壑的人。”
“花大小姐今日心情不错。”陆霈也不去细探她话中真假，只是上下打量她一番，“我却是好奇，到底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你这般急切地要同我联手对付楚怀野？”
花向晚目光一凛，心中不由得冷笑：这个男人，果然如上一世一样精明多疑。他虽表态合作，却时时提防，甚至故意反问，试图探究她的真实意图。
不过，她的脸上却没有半点波动，反而轻轻一叹：“怨不怨仇不仇，陆大人该清楚地很。何况，彼此只谈利益，不谈真心。你想回京城，我又何尝不是？”
一句话，仿佛刀锋掠过陆霈的心。他眯了眯眼，轻轻将玉扳指扣在书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花大小姐倒是直白，只怕背弃楚家，那敬国侯府可未必容得下你这般胆大妄为。”
花向晚歪了歪头，似笑非笑看着他，语气温柔得像是带了两分劝导，“所以我才需要陆大人的助力，否则光凭我一个寡妇，怎能成事？”
她故意强调“寡妇”二字，那柔媚之中带了三分自嘲的语气，让陆霈一时竟分不清她意图几何。熟知的花向晚，是耀眼且不可一世的，如今却用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与他谈合作，再如何聪明如他也无法完全确定她心中所思。
书房内的气氛因这句话一下子陡然收敛，静得只能听见挂在墙上的风铃撞击声。
半晌，陆霈终于站起身走到她身前，语气低沉，“如果我说，我答应合作，花大小姐又会如何报答这份信任？”
花向晚抬起眼，目光波澜不惊，“自然会履行承诺。事成之后，我自会任由陆大人处置。”
“是么？”他声音里多了几分沙哑，“你可别后悔。毕竟，你欠我的，将来必然要全数还清。”
花向晚垂下眼睫，唇边掠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就看陆大人有没有本事向我要了。”
两人对视片刻，各怀心思，几乎是将各自的锋芒都藏在了眼底，明面上却都笑意相迎。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侍从的一声急报：“陆大人，楚怀野派人来了！”
书房内的气氛犹如一根拉满的弦，窗外轻风吹动竹影，都似能扯裂这一室的张力。
花向晚端坐如莲，慵懒地倚在椅背上，唇上的笑意若有若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陆霈那双微眯的眼。对于门外传来的急报，陆霈却像没有听到，目光只是盯着她，深如幽潭，“楚怀野的人？花大小姐，看来你还是心急了些。”
她闻言眉心一跳，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眉梢微挑，那张明艳的脸此刻仿佛染了几分讥诮，“陆大人这话未免让人误会了。我堂堂楚家寡妇，想要光明正大地离去，何须仓惶借由他人之手？”
陆霈的目光从她脸上落下，扫过她松松垂在身侧的手——纤细的手指深深握住椅绣上的暗纹，因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意味深长地笑了，像看着一朵披着艳丽花瓣的毒罂粟，“连自己的本能都控不住，还说什么堂堂正正？花大小姐，何必呢？”
她紧紧攥着的手缓缓松开，似笑非笑地回视他，声音低得不像平日那般清润，倒像隐着千钧雷霆的压抑，“陆大人是在说，将我堂堂楚家寡妇同这将军府的余烬捆绑在一起，才算堂堂正正？”
陆霈不语，眼底的笑意却更深了些。他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带着几分戏谑地开口，“有一件事恐怕你还不清楚——你在这世上的每一步，我都看得清清楚楚，包括那些你自以为瞒住我的。”
花向晚眼眸一凌，冷意几乎从纱帽下刺出，对上他那毫不掩饰的讥笑。她忽然轻笑出声，像是一只被逼入绝境的野猫突然露出尖利的爪子，“陆大人，倒是自信得过分了些。你以为你看清了什么？不过是妄想在棋局之外走一遭。”她站起身，与他平视，然后缓缓凑近，声音低哑，“但楚怀野，不是你惹得起的人，更不是你能对付的棋子。”
陆霈的脸色微微一沉，正欲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一声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名年轻的小厮匆匆跑进来，气喘吁吁地禀报道：“陆大人，那人说是楚家派来的，扬言有重要事情，现在在大厅候着！”
花向晚的眸光猛然一敛，几乎在瞬息间收拾好心绪，笑容重归从容，“既是楚家的事，陆大人这东道主可要应付好了。依我看，不如直接将对方引过来，也让我看看是何重要人物。”
她在提及“重要”两字时语气略重，仿佛在试探他。陆霈看着这女人明明无懈可击的笑容，却总觉得隔着一片迷雾，轻易捕获不了她真实的情绪。眼前这花向晚，越是露出这般游刃有余的轻松，他心底那股不安就越深。
但他还是笑了，缓缓转身对小厮吩咐道：“去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外头脚步声再次响起，一个穿着素色披风的身影从门口而入，步履稳健，虽未抬头，却顷刻将整个狭小的书房气息一擒，只因他一身压抑不住的冷冽孤意。
“陆霈。”低沉的声音淡淡而出，那人终于站定在光影交错之处，缓缓抬头，戴在剑眉星目之间的冷肃锋芒，与门外寒夜的朔风几乎融为一体。
那人竟是楚怀野。
花向晚的呼吸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几乎停滞，但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依然带着上一刻的恬淡笑意。然而，这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那双眼，藏着太多深不可测的东西。
而楚怀野的目光，只淡淡地扫过陆霈肩头，随后停在她脸上，隐隐透着点怒意。
“花向晚，你可真行。”他说得极轻，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凌厉又藏着难以言喻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