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沈长青在村群里看到过一条水滴筹。
长亭村的一对夫妻,年过六旬。儿子沈康康,23岁,未婚,得了白血病。
夫妻年老,没有固定收入。女儿远嫁,生活困难,无法给予帮助。现沈康康白血病需要治疗费用三十万,恳请大家伸出援手。
一堆村民帮助认证。
沈长青出于同情,捐了二百块钱。
妹妹沈长红私信他:“你还记得那个我幼儿园同学吗?”
沈长青连自己幼儿园同学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妹妹的幼儿园同学。
沈长红又提醒:“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老师跟我们说,苗苗没了,以后我们都是苗苗,都是苗苗爸妈的孩子。我跟你说话,你特别生气。”
沈长青想起来了。
长亭村只有一个幼儿园,占用了小学的一间教室。也只有一个老师,只收满了五岁的小孩,上一年幼儿园,教点基本的算术,写字,就去上小学。
妹妹上幼儿园的时候,沈长青已经上四年级了。
幼儿园老师跟学生们传达苗苗去世的消息时,村里已经把前因后果都传了个清清楚楚。
八十年代,蛔虫是一种在儿童身上特别常见的寄生虫病。小孩脸上,大部分都有蛔虫斑。那是一段对沈长青来说不堪回首的过往,无法直视。
家长会给孩子买宝塔糖吃,甜的发腻的那种。沈长青一向不爱吃甜食,宝塔糖的味道他觉得令人作呕。
蛔虫会带来腹痛,但是痛一阵也就过去了。苗苗是个特例。
苗苗肚子痛的直冒汗,父母都没有太在意。那会农村孩子夭折率高,在水里没了的最多,病死的也有几个。沈长青的小青梅改妹,就没了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最大的哥哥是不小心滚下河里没的,另外两个都是肚子痛没了的,什么原因肚子痛都不知道。
苗苗在家里肚子痛了两天,晚上痛的忍不住满地打滚,苗苗爸实在受不了,就说:“不行带去医院看看吧。”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带去医院,人已经没了。医生说是蛔虫钻破了肠子。
沈长青感同身受,怨恨这不称职的父母还来不及。凭什么自己的妹妹要去给他们当孩子。当时沈长青还不理解这种话术。到了后世,“今夜我们都是”经常出现,他就理解了。
沈长红说:“这个得白血病的,就是苗苗的弟弟。”
八十年代已有计划生育,本来苗苗是独生子。
苗苗没了后,又生了个女儿。农村的独生子女政策是,如果第一个孩子是女儿,在女儿满七岁后可以再生一个,然后就有了这个康康。
康康好不容易长到二十多,又检查出来得了白血病。
沈长青忍不住有一种宿命感。你们不善待孩子,老天爷就收走你们的孩子。
再迷信一点,也许康康就是来索债的。
沈长青对这老夫妻一点都不同情,但是对那两个孩子,充满了悲悯。
他们或许也是爱孩子的,只是遥远的山路,空空的口袋让他们觉得也是熬一熬自己就过去了。
沈长青也因为生长痛肚子疼了好几年,吃宝塔糖没有打下虫来,父母也就不管了。小病死不了,大病治不起。也许过几年就好了。
总之,这种情况下,沈长青对成为苗苗的父母毫无兴趣。
但是他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了。
村里有一个赤脚医生,按辈分沈长青叫她姑姑,叫彩凤。彩凤姑姑是一个合格的赤脚医生,不管白天黑夜,只要有人叫都会及时上门。沈长青看见过她用开水煮输液管,针头,好奇的蹲着看过半天。彩凤姑姑也不驱赶小孩,还把用过的盐水瓶给他灌水暖脚。
业务最繁忙的时候,这家挂上水,那家又来叫,她得掐着时间来回奔波,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
山村医疗条件跟不上,彩凤姑姑也只能看看小病,大病就要去山下的医院了。沈长青堂姐的同学得了急性脑膜炎,彩凤姑姑让他们赶紧送大医院,救回来一条命。但是苗苗,彩凤姑姑让送医院,他们就觉得闹蛔虫为什么要上医院,没有听信,便耽误了。
学生的疫苗,糖丸,也都是彩凤姑姑在管。沈长青胳膊上的那些疫苗疤,就全是出自彩凤姑姑之手。总之,整个长亭村,彩凤姑姑是所有孩子都熟悉又害怕的人。
沈长青并不想成为彩凤姑姑。他想成为的是另一个赤脚医生,男的,姓陆。大家都觉得女医生打针挂水可能不那么疼,就都找彩凤,没有人找他。久而久之,他就自己放弃,去干别的了。
沈长青没做过医生,但是他有后世的经验呀。虽然大家都戏称: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但实际上,后来很多医生也会在网上参与解答。搜索一些病症的时候,能看到公立医院医生的问答。还有各种医院的公众号,各地卫健委的科普等等。
沈长青年过四旬以后,对养生有了需求,天天看各种科普文章。各种大病小病,不能说了如指掌,但多少都有些了解。
医生为了稳妥起见,必须通过验血、b超、ct甚至核磁共振才能确认病情,后来还有血管造影等等先进科技。但是在八十年代,依仗那点常识,再经过培训,应该可以应付了。
沈长青没打算去跟彩凤姑姑卷。他想做的,就是那些彩凤姑姑一个女人做不到的部分。比如说抬病人下山,需要大力气的推拿正骨……
现在的沈长青什么都不会,但是他可以给以前的沈长青写信,让他去学啊。反正他是坐享其成的一个。
想的清楚,沈长青找到那个陆姓男赤脚医生的果实。原来他叫陆平安。得了,就是你了!
沈长青摘下果实,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