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戌时,我们要进宫为皇族祈福,亥时,要回灵潭宫上香,现在时辰也不早了,你们再玩一会儿,提前吃过年夜饭,从明天开始咱们就要忙起来了。”
莫梨拎着红灯笼朝我屈膝一礼,一听干活就苦了脸,心直口快地小声嘟囔:“朝中大臣们明天一早上完朝还有三天休沐呢!咱们灵潭宫倒好,常年无休,别人放假咱们反而还得干得更多!”
“新年新气象,万象更始,正是咱们灵潭宫办事的时候,你们若想放假,等上元节过后,本尊也给你们放三天假。”
“真的吗?”小莫梨瞬间就有了精神,挺直脊背昂头两眼放光地开心拍手道:“好啊好啊,我就知道,大祭司人美心善,是天底下最最最、最好的神人!”
我理了理袖子,拿她没办法,微微勾唇:“对了,阿九呢?”
小莫梨指了指东偏殿方向:“世子今天心情很差,从一早开始就将自己关在那座宫殿里,谁也不见,我给他送的吃食放在门口也没见他动……”
我早有预料的沉沉叹气:“除夕之夜,阖家团圆,他,没有家了,伤心难受亦正常……罢了,本尊还要去准备晚上的祭祀事宜,等本尊从皇宫回来,再去安慰他。”
小莫梨闻言不高兴地噘嘴,踢了下地上沙子般的白雪,闷声嘟囔:
“这个靖世子也太娇气了些,自从来到咱们灵潭宫,每回遇见事都要大祭司去哄,他身上的伤,除了那什么蛊,明明都已经被大祭司打着要他试药的名义偷偷给他治好了。
可他呢,还是隔三岔五不是嚷嚷这疼,就是嚷嚷那难受,娇里娇气的,都不像个男人……现在身上不疼了,又开始抑郁了,大祭司你觉不觉得烦啊!”
我回眸瞥了莫梨一眼,语气不自觉变凝重:“他不是娇气,他是,真的疼。”
“啊?”
“他的体内不止有皇帝下的蛊,还有在王府时,侧妃们争风吃醋给他下的毒。
本尊是治好了他身上在护龙卫大狱里受下的重伤,可他在王府里中的毒,已经积累了将近十年,毒入骨髓,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拔除干净。
你们只知道他隔三岔五嚷嚷疼,叫难受,却不知,他本是靖王世子,天潢贵胄,尊贵非凡的皇族人物,他从小就接受皇家的教育,知礼数,识局势,懂内敛,忌喜怒。
他是皇室中人,不到万不得已,他是拉不下脸面在我们这些臣子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羸弱的一面的。
若不是痛到极致,他也不可能嚷出声。
那些毒,我至今只给他拔出三分之一,他其实每天晚上都会浑身骨头剧烈疼痛疼得他睡不着,他的五脏六腑受毒药与蛊虫的影响,根本无法正常运转,维持健康。
他每天都胸闷气短,尤其阴雨天,与这种雪天,他有时会被憋得喘不上气,有时会疼到拿刀子割手用自残的方式来缓解。
他挑食,是因为他的胃消化不了我们正常食用的食物,他喜欢吃甜食,是因为他想多尝尝甜味,舒缓自己的痛苦。
他动不动就给你们甩脸子不理人回自己寝殿锁上门谁也不见,原因是,他也不清楚自己的蛊毒什么时候会发作。
在你们不知道的时候,他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医师,他的蛊毒何时会发作,发作之前会有何预兆,发作时会是什么样子。
医师告诉他,此蛊能吞噬心智,若是意外被刺激发作,会杀人,变成一个嗜血狂魔。
他得知这个结果后,害怕自己万一发作,会误伤到你们,每每察觉到身体不对劲时,便故意发脾气撵走身边所有人,所谓的甩脸子、不理人,只是他为了保护你们的一种方式。
你怎知,他为了不让我们为他担心,私下,一个人撑过了三次蛊毒发作。”
“什么!”
小莫梨惊叫出声,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结结巴巴问:
“他的蛊毒,已经发作过了?怪不得,怪不得医师让我们留意他,这都这么久了,他也没发作……原来不是没发作,是这家伙发作了根本没让我们知道。怪不得他性情总是阴晴不定……
难道,是上次!上次那个雨夜,大祭司你一直在他的门外站着,没进去……身子都被雨水淋湿了,直到破晓时分,你才拿着一件斗篷敲门进屋,然后,一整天都没出来……”
“是那次。”我拍了拍玄衣上的落白,心疼道:“他不想让我知道,我若强行揭穿他,他只怕还会寻别的法子想方设法隐瞒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如,就这样。他既锁上了门,那本尊,就在门外等着他。”
“那完了,邱医师说,这蛊毒发作的次数越多,世子的身体越差,直到身子彻底被蛊虫耗垮,世子便也,活不了了。”小丫头紧张地要哭。
我冷冷抬眸,盯着远处祭司们艳丽的裙琚衣角,沉声道:“所以,在找到解蛊办法之前,本尊须得,设法给他延缓蛊毒发作。”
“那如何个延缓法?”
“狗皇帝在阿九与他母亲被靖王刚接回京城之时,就已经暗中命靖王府的眼线给阿九下蛊了,这十年来,阿九体中的蛊虫一直处于沉睡状态,从未发作过,所以连阿九自己都不晓得,自己体内有个东西。
直到靖王府被抄家灭门,狗皇帝把靖王世子交给本尊处置,这蛊才苏醒,开始折腾。因此,狗皇帝的手中绝对有抑制此蛊发作的办法。”
“啊?大祭司你不会是想……动手动到老东西的头上吧?”
“本尊查过,前十年阿九体内的蛊虫之所以长久处于沉睡状态,是因为皇帝在幽兰殿养了蓝心灵蝶,这种灵蝶能够抑制阿九体内的那只蛊虫毒性。
虽说如今蛊虫已醒,情况比从前的沉睡状态更难以遏制,即便有了蓝心灵蝶,也无法像前十年那样,保证蛊毒永远不发作,但却能起到延缓毒性的作用。
阿九如今的状态,那只蛊,能压制几日,便压制几日。至少给我们争取了继续寻找解蛊之法的时间。”
莫梨聪明得一点即通:“大祭司刚才在看方外录,是在找能带走蓝心灵蝶的办法?大祭司难不成是想,今晚就动手?”
我颔首,负袖淡淡道:
“他是个倔驴脾气,遇见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害怕给别人带来麻烦,拖累别人,蛊毒发作的次数越多,对他的身体损伤越大,是以,本尊要尽快得到蓝心灵蝶。
今晚,是个绝佳时机,告诉段临,届时,我会将祈天殿的仪式交给他,他务必替本尊,拖住狗皇帝!”
“是!”
入夜,皇宫内外,灯火通明。
段临带领宫内一众巫师,穿着祭神玄袍,戴上青面獠牙的鬼神面具,手执火把,在祈天殿大跳祭神舞——
“岁末新始,元春祭祀,祈天上神明,佑锦国安平,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佑我国君,长寿长安,英明执政,佑我百姓,安居乐业,万事顺遂,佑我锦国,万载长春,海晏河清——”
火光与殿内璀璨的莲花烛光交相辉映,铜铃声叮铃充斥入耳,段临执柳条潇洒翩然起舞,转身间,回眸深深凝望我一眼……
我顿时心领神会,给身畔的莫梨使了个眼神,莫梨聪明地上前一步,彩裙挡住了我的身影。
狗皇帝还跪在神像前双手合十,闭目集中精神祈祷。
我趁机离开祈天殿,化作一只白蝴蝶,振动翅膀飞去了幽兰殿——
“师尊,祈福舞前后须一个时辰之久,但按照徒儿对狗皇帝的了解,这狗皇帝顶多只能在殿内安分跪上三刻钟,不到半个时辰他就要站起来了,所以,保险起见,你定要在两刻钟之内赶回来!”
我记得段临对我的嘱咐,而带走蓝心灵蝶,于我而言,两刻钟足矣。
我顺利赶在狗皇帝睁开眼被搀扶起身的前一盏茶时间重回祈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