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中堂顿时惊喜满怀,心想:既有光亮,必定是通往外界之所。
甚至,惊喜之中,他忽然又好气又好笑地暗暗自责——原来,方才浑浑噩噩,居然错往下游,现在才是向上游。原来只以为,人们在迷失方向时,不过是分不清东西南北,现在才知道,在水中迷失方向的时候,居然上下不分,真是岂有此理。
自我埋怨中,他丝毫不敢怠慢,急忙顺着急速下流的水势,向着深水处那抹钵盂大小的光晕急速划去。
流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滑动,体会到了他的心思,居然非常配合地加快了流动的速度,挟裹着他好像离弦之箭似的,径直冲向无尽的激流深处。
可是,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他忽然发现,他拼死拼活的游了半天,水流深处的那抹水晕却依然既不见增大,也不见缩小,还是像个钵盂似的悬在半空。
他不由一阵错愕,满腹惊疑,心想:这么快的速度,这么长的时间,至少也游了十几里路,为何丝毫不见靠近?难道距离很远?甚至像月亮一样遥不可及?还是我一直原地踏步?可如此下去,岂不闷死在水中?
一念至此,他不由骇然惊醒,心想:即便从我清醒时刻算起,在水中至少也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可我居然一直没有喘不过气来的溺水感!就算我平时练过水中憋气,可最多也熬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吧?那眼前的诡异处境,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我确实已经被武罗打死,而这水潭便是传说中的黄泉路?
想到这里,他不由心中一颤,下意识地停住划水,稳住身形,打算重新打量周遭环境。
可是,就在他停止划水的瞬间,从上而下冲压过来的激流却毫不停滞,依然挟着他飞速流向那抹钵盂大小的光晕。
而且,随着水流越来越急,他忽然觉得,这样随水逐流不仅比他划水前行轻松许多,甚至连水温似乎也在渐渐升高。
周遭的流水虽然依旧湍急,可不仅没有像他刚苏醒时那么冰冷刺骨,甚至很快比他身体的温度还要高出许多。使他周身暖烫,如沐温泉,惬意非常,匪夷所思中却还暗自庆幸——莫非掉进了温泉?
然而,这个念头仅仅一闪,便又被他非常理智的自我否决——从高空坠落时,数百丈下明明是绿草茵茵的山坡,怎能莫名其妙地掉进温泉?别说温泉,即便寻常水潭也不该存在啊!
难道,依然是武罗布置的幻觉?亦或是我在做梦?
可是,不管是梦境还是幻觉,这种泡温泉的感觉却分明实实在在的存在——温暖的水流,从他身边猛烈流过,甚至还不时地在他身体周围形成几个或大或小不急不缓的旋涡。
细小的水波,轻轻拍在他身上,好像无数细小的拳头,轻柔适度地敲击着他浑身上下的各个部位,不仅把他连日来的劳累疲倦渐渐消除,甚至连那些钻心疼痛之处也随着水波的敲打而迅速减轻。
这种心旷神怡的愉悦,让他既想轻声吟哦,又想放声高歌。
这种舒服惬意的感觉,让他好像罄竹难书,又似无言可表。
一时间,他思绪万千,百感交集,却又很快平静下来,无可奈何地暗暗自嘲——不管是做梦还是幻境,今朝有酒今朝醉,得享受时且享受,万事随它好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紧张警惕中,即便处在相对安全的环境,也会有意无意地调及全身的力量,保持精神集中;可稍一松懈,心中绷紧的那根细弦便会瞬间挣断,整个躯体也会瞬间成为一滩酥软的肉泥。
尤其对早已身心俱乏的龙中堂来说,这种得过且过之念刚在心头一闪,不仅疲惫不堪的骨骼肌肉瞬间放松下来,就连那些隐藏在四肢百骸的无数伤痕痛楚也瞬间涌上心头。
好在周遭这些温水不仅舒适惬意,似乎还能祛病止痛,而且,这些时有时无的水波,好像能感知到他哪里疼痛哪里瘙痒似的,拍打的力度该轻的轻,该重的重,水的温度也该冷的冷,该热的热……
在这无微不至地呵护照料中,他只觉身体越发轻盈,越发渺小,甚至渐渐感觉不到水的存在,反而像一片随风而起的羽毛似的,轻小柔软,东飘西荡……
不知飘了多少时间,不知飘了多少路程,他好像忽忽悠悠地落在母亲的怀抱里,被母亲温软的双手轻轻拍了拍心口,又缓缓抚摸全身,柔柔地在他全身上下拍打起来。
万般惬意中,一阵浓重的困倦袭来,他便恍恍惚惚的再次昏睡过去,直到再次醒来,却又赫然看到死去多日的韩凤娇站在眼前,嘘寒问暖,怎能不让他大惊失色呢?
但是,韩凤娇一看他吓得魂不附体,忽然扑哧一笑,反手指向背后的窗外,拉长声音,不无揶揄道:“公子——您看外面,太阳都到树梢了,哪有什么阴曹地府?”
其实,就在韩凤娇的嘻笑声中,龙中堂已然发现窗户大开,窗外阳光明媚,树影婆娑,两只喜鹊正叽叽喳喳地在一根开满蓝色花朵的树枝上跳来跳去。
如今又听韩凤娇温言嘻笑,他稍稍心安,似乎醒悟过来,好像回应韩凤娇又像自我安慰似的自言自语道:“是啊是啊,阴间里怎能见到阳光?”
眼看龙中堂镇静下来,韩凤娇也放下心来,回身走向窗前,莞尔笑道:“放心吧公子,这里不仅不是阴间,简直胜过天堂。”
可是,龙中堂虽然放下心来,却依然满腹惊疑。他看了一眼笑语盈盈的韩凤娇,又顺势匆匆环顾四周。
只见窗台下摆放着一张三尺见方的原色木方桌,桌上的蓝色茶盘里放着一套同样蓝色的茶具。
东山墙上靠床放着一张小小的梳妆台,梳妆台另一侧立着两个一模一样的衣柜,衣柜相对的西山墙上,开着一扇房门。
也许正因家具简陋,所以,虽然房间不大,却显得干净利落,窗明几亮。
韩凤娇注视着四下打量的龙中堂,静立片刻,缓缓坐在方桌左侧蓝盈盈的小藤椅上,轻笑招呼道:“公子,过来喝杯水吧?”
“好,好。”
龙中堂虽然依旧满腹疑窦,可眼见韩凤娇死而复生,已经满心欢喜,闻听招呼,急忙应声下床。
可是,当他低头穿鞋之际,只见床前摆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分明不是他原来所穿的旧靴子,不由微微一怔,却又猛然发觉他身上的破衣烂衫也早已换成淡蓝色平纹暗花的绸缎衣裳。
他心中一动,忽觉有些尴尬,急忙期期艾艾地自嘲道:“嗨!稀里糊涂的,居然还能更换衣裳?”
“什么呀?”韩凤娇吃吃一笑,顺声笑道:“你一直昏睡不醒,哪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