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庄后薨逝的消息传到太子府,一夜未眠的裴玉安已经不觉泪流满面,他手里紧握着庄家密信,手不住颤抖。“小舅舅说的是真的,为什么,为什么要如此折辱母后,是因为母后看管后宫失职吗?还是为了那个父皇你放在心尖上的…妖妃…”
“报…太子殿下…左相求见。”门外的下人的通报声传来,却是不见得裴玉安有半分反应。身边陪伴太子从小长大的侍从久良跑近他的身边然后再次轻声提醒:“太子殿下,左相前来拜访,是否迎接入府。”“啊…是左相…快快有请。”裴玉安极力掩饰住面上的悲痛神色,疾步来到门外,半晌过后左相胡定波急步步入内院。
“太子殿下可是得到消息了,老臣还请殿下节哀啊,唉…”沉重的叹息声使得裴玉安心底极力压制下去的悲痛感瞬间喷涌而出。“本宫…本宫…如何能够节哀…母后是本宫深宫中唯一的念想,如今母后突然薨逝,这让本宫如何了此残生啊。”
“太子殿下不可有此哀念,殿下可是大月国未来储君,太后娘娘这么多年的培养,先后这么多年教导…怎可就此一句了此残生可言!”左相胡定波这次可是着急了,他未曾想到这次的后果竟然如此难以预料,帝王之怒只要关乎荣贵妃的事宜总能给后宫以至于朝堂都给予最为沉重的打击,自己这次也是动摇了忠君护主的决心,如若这次的影响真的超出预测,必定引起朝堂百姓甚至于军心动荡。
但是如今背后的庄家掌权者已不是自己相交多年的故友,一同最为忠心拥护皇室的庄凌云,而是他那个暗藏野心的独子庄楚阳。庄楚阳为庄凌云老来独子,自小聪颖,深得庄凌云宠爱,其年岁也不过长裴玉安六年,如若真让他子承父训,用以毕生来拥护皇室,胡定波是打死不敢相信的,不说庄楚阳不愿意拥护裴靖川这样的帝王,就连胡定波自己要不是深蒙先帝恩德,自己怕也是要反这位帝王。
虽说裴靖川继位后并没有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错事,但是就他极力扶持尉迟氏族多年银两和物资人力来说,就已经使得大月国国力逐渐失去了先帝在世时的昌荣繁盛,况且这项政策也损害了几乎满朝官员的切身利益。要不是看在自己和庄凌云在背后极力压制,恩威并施,恐怕现在的裴靖川早已被逼退位。
只是令胡定波值得欣慰的是,他和庄氏一手培养长大的太子裴玉安可以担得上贤明储君,如今也是时候让他也让太子作出最重要决策的时候了,只是这庄楚阳的上位掌权怕是会让原本稳定的局势变得复杂多变。胡定波也在心底不断盘算庄凌云现在的情况是否真的是重病难医亦或者只是被变相软禁,如果是后者,他倒是能够想手段联合庄凌云重新夺回那用一半庄家军的掌控权。
庄后那边的凤仪宫哪怕暗格也只是寻到几封书信,宫里的密探用尽方法也并没有找到有关另外半块庄家令的蛛丝马迹,除非这些书信中自能找到答案。胡定波小心翼翼地将那几封密封完好的书信交到太子裴玉安手中。
摸着还尚存胡定波体温的书信,裴玉安微怔:“左相,这些书信是……”胡定波只是淡淡摇了摇头:“太子殿下,这是皇后娘娘留给殿下的,殿下打开书信便能知道大概…”
见此,裴玉安便不再犹豫,当着左相的面,撕开了一封信纸,细细目读:
我儿玉安,见字如面:
半夜转醒,我竟发觉自己独守这凤仪宫竟有十二年了,当了这十二年的帝后,竟然觉得自己离当年嫁入太子府的单纯新妇庄楚瑛越来越远了,问我是否后悔如今这般,我大概是后悔的。是因为什么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生悔意的?我想大概是那年眼睁睁看着你大哥,也是我第一个孩儿在我眼前断气的时候。你要说我为什么会让那个脆弱的生命轻易离开,不仅仅是因为当初得知你父皇心疾突发,更是无意间得知那个草原少女的出现,也就是如今那个被你父皇一直捧在心尖上的盛宠贵妃。这两件事情使得我深受打击之下才未保住这个无辜的孩子,如今已经过去了十多年,我依旧没有放下。
我很难不迁怒于如今的荣贵妃,毕竟,在相比较看来,我无法舍得去痛恨你的父皇,也是无法更无力去痛恨他。不在于他是我的夫君,你的父皇,更在于他是父亲穷尽一生都在辅佐的先帝之子,如今大月的帝王,我大概无法再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了吧,可是每每想起这些年发生的诸多事,心绞却是止不住的抽痛。明明那两年,我也拥有过平静恩爱的时光,如果一开始就不让我有所奢望,我想我便更能够放得下。成为一个更为合格的帝后。
又一次转醒,我坐在铜镜前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我不忍心直视,因为上面写满了嫉妒,自是已经无穷无尽地脆弱还是恶毒,再看向自己的手,是否也同样沾染鲜血污垢。有些是我做的,那年的贵妃难产我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可是最终还是被发现了,起初我并没有这个心思,但是她们总在我耳边不经意言语,一遍又一遍,明里暗里的暗示,甚至只要我点个头,或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中就会有人去派人实施各种计划。那个孩子,我心头难以放下的痛,甚至也被一遍遍揭开,这伤口真的好痛,难以忍受。
那时候最令我感到欣慰的是你这个肉嘟嘟还是小胖团子的玉安,虽然从小没有得到父皇的爱,但是先帝和太后的宠爱是一丝都不差的,也许你也会对母后的所为嗤之以鼻吧,这些肮脏丑恶的事情真的不忍心让你知晓,也许有一天我就会将这些文字投入火中,它们本该就不应该存在这个世界上,因为这种帝后的丑陋一面就不该流传出去。
那日的难产还是由我亲自动手的,因为,这个仇本应该是我亲自动手,那时候我很天真的想,是不是只要那个妖妃难产而死,那么一切都会变回原来的样子。产婆只要将原本顺产的胎位给略微移动一下,那一切都会变得十分顺利了可是我真的低估了他对她的宠爱,到底还是高估了他对我的信任,没等产婆实施计划,那扮作丫鬟的精通医术的暗卫便发现了端倪,即便后来贵妃顺利生产,又有其他妃嫔主动站出来替我顶罪,但我怎可逃出他毒辣的目光,这道目光过于渗人,我这才感到害怕,但是我背后的庄家不能够因为我的愚蠢而买单,我只能够紧咬牙关表示自己毫不知情。
我心里甚至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我心里唯一放不下的还是年幼的你,虽然我知道有太后在,你定也能够无恙成长,但我那一刻真的后悔了,真的害怕不能陪伴你长大。
最后,那位出来顶罪的齐才人,我为什么会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她当年才十四,明明是个孩子,但是她的父亲是庄氏最忠心的部属,她被拖下去时那个眼神,我到现在都无法忘记,如果有可能谁愿意做谁的替死鬼,我无法想象她最后是被活生生五马分尸而死的,这应该算得上我身上的第一条人命,也许也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条所亏欠的人命。而我是被禁足在凤仪宫整整三年,为荣贵妃以及她的孩子日夜抄写一部平安经,当真是可笑至极,我那个枉死的孩儿他又该置于何地呢?当时的我万念俱灰,甚至无数次动过自尽的念头。可我真的舍不得,因为我还剩下我的玉安,还有此生唯一的牵挂。
裴玉安拿着信纸的手愈发颤抖,只是看了一小半,就将信纸紧紧捏放在胸口,他感觉自己心如同被人攥紧在手心般,痛的无法呼吸,这些年母后的痛,他是察觉到了,可这份察觉不及庄后所经历的百分之一。
胡定波一看到裴玉安这种状态,心下顿时一紧。他亦是明白庄后信纸内容的苦痛,虽说自己并没有亲眼看过,但后宫内那些眼线也足以概括庄后困在这后宫内经历的千百般滋味。
胡定波上前一步,将裴玉安另外一只冰冷而不断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老臣知道太子殿下定是伤怀难以自拔,但是老臣这次来所为之事事关殿下未来,着实十万火急。”
“本宫着实是枉为人子啊,这些年来竟然如此忽略母后的处境,是本宫最大的不孝啊”此刻的裴玉安眼眶中隐隐有泪水泛出。
“皇后已逝。如今说什么也再难平意,如今太子殿下更要振作起来。皇后娘娘最放不下的可是太子殿下您啊,如今荣贵妃失踪,陛下震怒”“难道父皇还想要废太子不成,本宫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母后能够回来,本宫宁愿不要这太子之位”裴玉安感觉心中憋了一口难以咽下的气。
这股气似乎已经隐藏在他心底很久了,也许久到可以追溯到他尚垂髫之年,他从小只能看到自己的父皇只会在五皇弟裴夜面前露出笑容,自己和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只能这样眼巴巴的看着,等到他长大些的时候,他甚至隐约看到父皇眼中的不喜,也许是因为自己不够优秀,也许更是应该母后的原因。
“太子殿下,莫要再说这些胡话了如今陛下怕是真的有心对您不利啊,老臣也难说,自从那次陪贵妃出塞后醒来,不知为何陛下的脾气也许实在是太盛宠贵妃了如若太子殿下再不做些准备,老臣也无法预知太子殿下,请慎重啊。”胡定波一番欲言又止,他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为太子殿下找到一个万全的方略以求太子能够顺利登基。
“呵哈哈哈哈”裴玉安突然笑出声。“左相,本宫真的很可悲,是不是,难不成本宫这条命也由不得本宫做主?”
“如今太子殿下只怕只有一条路可走,老臣只能说,要想掌握自己的命运,要么有足够的手段,要么有强大的底气,若两者皆掌握在手中,太子殿下何愁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人以及掌握一切能掌握的东西。”胡定波的眼神前所未有地坚定。
看着胡定波的眼神,裴玉安的心头似乎涌上一丝光芒,他的神情逐渐恢复理智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