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界北面有处占地极大的暗林,常年不见天日,幽冷孤暗。
可暗林深处却衔接着彩虹,横跨天河的彩虹尽头便在暗林中,司夜天神的宫殿在这里。
而璇玑宫外有一座彩虹桥,登高桥上就能看到一望无垠、星辉灿烂的天河。
润玉自洞庭回来后,就一直站在桥上,安静的望着天边划过无数流星的天河。
翎瑶匆匆下值赶回璇玑宫,自暗林看见的,是他萧瑟的背影,孤寂清冷、白衣胜雪,周身波光粼粼、熠熠星辉,是夜之神星之主独有的气息。
她本在翼渺洲王殿处理鸟族分内的事务,忙得昏天黑地,消失已久的彦佑却找上门来,翎瑶冷望着由赫霄绑过来的彦佑。
许是她眼神太过冰冷,不近人情,没等她问,对方已全盘托出,说是夜神大殿去了洞庭湖,到现在还没出来。
不用他再多言,只洞庭湖三字翎瑶就明白全部,当即放下公务,一人腾云前往洞庭湖,彦佑匆忙追上去。
等翎瑶进入云梦泽洞府,润玉已经出来,漆黑的瞳孔内全然失望,伤怀,悲痛。
翎瑶没说什么,拉着他的手回到天界,一路上润玉浑浑噩噩,像是失了魂魄。
他伤心的时候,习惯一个人安静的待在小屋子里,不点灯不唤人,默默的舔舐伤口,独自忍受。
二人进了璇玑宫,还未回到偏殿,邝露早早等在七政殿面色焦急,看殿下回来,当即走上前。
翎瑶才知今日霜降尾火虎,须得布九星尾宿,布星挂夜之术不是简单的术法,璇玑宫寻常宫人仙侍都不会,只有夜神能施展此法。
“寒夜已至,星图须得马上布上。”邝露急忙道,她是个恭敬守礼的仙子,绝不会越矩,虽急切但言语之间仍旧恪守侍女本分。
“我这就去。”润玉扔下一句话,消失在原地,翎瑶拦都拦不住。
邝露见战神连交代都无,直接追殿下去了,面上疑惑,到底发生了何事?
自从那日庭院落英下,邝露便知夜神殿下喜欢的是战神,仰慕之人已心有所属,邝露虽难过却也释然。
那可是战神,不仅仅是天界女仙的楷模,更是男仙也望尘莫及的存在。
润玉走得快,翎瑶也追得快,刚出宫门不远的彩虹桥上,将人拦了下来,“你这副模样,哪还能去布星?”
翎瑶快一步拉住衣袖下的手掌,抬头看着沉默不言的润玉,语气不由的软下来,“你在这里等我,布完星,我就回来。”
润玉没发话,垂着眸任凭她拉住自己,也不反抗,可也不点头。翎瑶皱眉看着他,两人交叠的衣袖下,她用些力气掐了掐他手心,“听到没?”
润玉这才沉默点头。
翎瑶见他应下,才放心离开。等她回来后,就看见那个榆木做的应龙,果真一步不移的站在桥上,当即无奈的又皱眉。
“你记起了年幼发生的事情?”翎瑶低声问道,放下的手不自然握紧。
僵持良久的身形终于动弹,润玉缓缓低下头,垂眸望着她,嗓音嘶哑,“一鳞半爪都是年深日久的噩梦。”
“我记得幼时随母亲一起居住在太湖,一度以为自己是一条长得怪异的鲤鱼,总是被其他水族孩子欺负”
润玉走到翎瑶身边,靠近她跟前,执起她垂落的手。
翎瑶手掌并不瘦小,比起其他女仙更修长细嫩,可将她整只手紧紧握在掌心内的手掌,更大一点,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是你告诉我不怪异,告诉我我是一条应龙,天生有龙角,胸口覆盖龙鳞。”
“可我的生母惧怕谣言,将龙角生生割下,将鳞片一片片的剐掉,鲜血染红我的衣裳,一层未干又染一层”润玉眼中浸满泪水,面容苍白如雪,天河划过的星雨映在他眼眸中,晕染出繁复的星层。
泪水滴落在翎瑶手背上,点点温热,倏而划过肌肤落在桥上,留下炽热的印迹。
身体回忆起的痛苦感觉像是一把锋利的兵刃,不断的在润玉心头割去,痛到灵魂深处。
“从出生起,便被生母藏在湖底最为幽深黑暗的地方,暗无天日的活着,唯一的亮光是七百岁时,在湖底深处遇见浑身是伤的你。”
润玉望着翎瑶,那双眼眸充满凄婉的引诱,他慢慢低下头,鼻尖凑近她的面容,仿佛失而再得。
“阿翎,我忘记过你那你呢,重逢后的五千岁月,却不曾提起你我幼年相遇的点点滴滴。”
“因何隐瞒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揽住她后腰,将她贴向胸前,后者迷失在他声声的质问中,终于回神,伸出双手按在润玉胸膛上,堪堪拉出一丝缝隙,若无若无。
翎瑶内心挣扎,她强迫自己离他远些,不要靠近,不要心软,不要动情
至始至终她都是要离开的,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只是任务。
“生我之人,我爱之人,皆毁我,弃我。”润玉得不到她回应,惨然一笑,心如死灰。
“看来,我果真是孤寡的命格,天生的灾星,注定一生孤寂。”
润玉缓缓放开她的手,踉跄退后两步,自嘲道:“是我孟浪了,翎瑶公主分明不喜我,是我再三打扰于你,当真自讨苦吃,自甘堕落。”
“生母亦然,她早早弃我,可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可怜巴巴的寻上门,一遍一遍问她,到底还要不要我”
润玉凄苦而笑,“我就是个笑话,明明是寒夜,却非要跟炎阳争辉。”
他忽然忆起被拔逆鳞时的痛楚,好似现在回到了过去,彻骨的寒冷,一点点刺入他的肺腑,骨髓。
润玉疼的弯下身,背脊不再挺直,右手艰难的撑在桥边白玉栏杆上。
心口蔓延出无法描述的情感,仿佛寒冰地狱要将他吞噬。
人冷到极致竟然不再是冷,是五内俱焚,全身肺腑骨头都在沸腾,在燃烧,恨不得烧尽他最后一丝余温,耗尽他心头最后一滴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