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瑶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殿内点有两排灯烛,灯火通明,窗花外漆黑,隐约浮现树枝月影。
侍女侯在软榻前,见家主醒了,搭手将她扶起来,右肩已经换上新的纱布,许是锦觅的针灸有效,她现在不觉得疼,疗伤时那锥心刺骨的疼已经过去,徒留肩膀细碎的麻意。
翎瑶刚醒,脑子还有些昏沉不算清醒,女卫询问是否要用晚膳,她睡了一下午不觉腹中饥饿,无力的摆手示意不用。
内间的帘子被撩起来,跟在她身后的侍女停下脚步,没有进去,只因家主不喜旁人踏足寝殿,她似乎喜欢独处。
不管是用膳,看书,甚至一人赏花,一人下棋,总之不喜旁人跟着。
翎瑶外面披着大氅,里面只一白色的寝衣,入室清凉,侍女没有进来点灯,满室月华铺进来,透过鸟兽纹窗,斑驳不平的映在屋内。
眼神触及面前人,忽然想起那个奴隶还在跪着,挺直的脊背一如她走时的样子,分毫未动。
润玉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衫拖曳地面发出的细碎,他低垂的眼眸轻轻转动,还未等思量,余光处看见一只细弱的手腕出现在他近处。
翎瑶弯下身,伸出左手拿起地上的衣袍,再慢慢抬起右手,将衣服披回润玉的肩上。
鼻尖淡淡的药香浮动,润玉僵硬的伸手按住衣领,透光似的手指,根根修长,指甲圆润,他低垂着脸,露出一节白嫩的脖颈。
从斗兽场出来的奴隶,知道怎么向主人展示自己的柔弱无害,仿佛受惊的小动物,睁着蠢萌的眼睛,单纯的望着上位者。
翎瑶收回手,眼眸淡淡的瞥过他藏在乌发下的皮肤,月光下望着,白的透亮。
可能是神经错乱,翎瑶不由自主的抬手放在他面前,示意扶他起来。
润玉侧脸仰头望她,苍白的脸庞闪过受宠若惊的不适感,将冻得冰凉的手掌放在翎瑶手中。
跪的太久,双腿失去知觉,竟不能起来,踉跄的扑通两下,眼见膝盖要重重砸在地面,他不敢借力手中虚虚握着,哪知面前家主手下使力,右手握住他,将他扶起来。
看人摔倒,翎瑶下意识的动作,润玉虽然身形瘦弱,可长得高,硬生生靠在她身上,右肩顿时传来痛意,许是碰到箭伤,她倒抽一口冷气,细眉微蹙。
润玉惊得后退两步,忍着双腿密密麻麻的触感立在翎瑶面前,二人的手还交叠在一起。
润玉虽朝后退两步撤下自己的身体以免压到家主,可右手还放在别人的手心上,没敢拿出来。
翎瑶见他站稳,抽回手,提高音量吩咐外面等候的侍女,“将左面的芳菲殿收拾出来,让他住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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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权贵给家主送美人了。”
“听说这次的美人很是俊美,连管家都亲自过问了,家主还下令把芳菲殿打扫出来给那位居住。”
“那该是有多美?”
“不晓得,没见过,听说很白跟发光似的。”
打扫的小厮伙计躲在林间,小声的交谈,手里的扫帚有下没下的扫着落叶,今日阳光正好,略有微风,不算太热。
王氏祖宅有处梨园,风景最好,在太原是出了名的,屋子里憋了几天,翎瑶领着一众侍女来到园子里赏景,看了半晌就歇脚在河边的凉亭里。
她精气神不好,吹着暖风就感疲惫,原本靠在栏杆处看书,也没看几页就昏昏睡过去,算是午后打盹。
朦胧中察觉身边异动,她缓缓地睁开眼,视线逐渐清晰,一身着淡蓝色丝衣的少年映入眼帘。
润玉半跪着,手里的挡风毯子将将盖在她身上,褐色的毛皮一角被白玉似的手指捏住,无端增添一丝美感。
翎瑶就这样靠在栏杆椅上,眉头微微皱起,安静的望着他,他身上似乎有种魔力,令人悄无声息的陷入其中。
大周男子多爱高耸的发髻,将全部头发高高束起用一柄华贵的金冠修饰。
可眼前少年不同,黑长的头发顺势垂下,连最简单的发带都没有,就般随意的铺在身后,一直垂到后腰。
“润玉笨拙,惊扰家主休憩,请家主责罚。”
润玉见人醒了,放下手中的毯子,双手顶在额前,伏跪请罪。
翎瑶不经意眨了下眼眸,几天不见,他的声音似乎休养了回来,她记得上次见面时还是嘶哑的样子,可现在清灵悦耳。
还挺好听。
“无妨”
翎瑶靠在椅靠上,望着他,“抬起头。”
润玉依言,仍旧跪在地上,重重冰蓝的丝袍随着他直起后背的动作,顺着臂膀滑下堆在地面,鬓边的黑发落在耳边。
翎瑶沉默的望着他,黑发,薄唇,面白,星星眼她偏头朝凉亭外看去,果然老管事候在石柱旁,浑浊的眼神正好和她对上,忙低头不敢对望。
她轻哼一声,也没戳破老仆的脸面,拿起茶几上放的书册递给润玉,平淡道:“坐那,读给我听。”
说罢,自顾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润玉微愣,手里捧着《南疆虫鸟图篆》,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疑惑,图册有什么能读的?
他起身坐在一旁的石凳上,面朝翎瑶不过半步。
地面上冰蓝色的衣摆和杨妃色的衣裙碰在一起,轻风吹过,纱裙缓缓扬起,又覆盖在冰蓝上。
润玉翻开第一页,望着宣纸上奇丑无比的虫子,页眉页脚均无一字,他停顿片刻,开始瞎编,用自己的话将那虫子描述一遍。
“黑面蜘蛛,长相奇特,体型约莫两寸,四肢均呈黑态,腹部有图似人面,有须且长毛,唾液呈青绿色,应是有毒。”
再看开下一页,又是奇丑的鸟
亭外偶有蝉鸣,风拂梨树,淡粉色花瓣纷纷落下,像是下了一场花雨。
润玉语调迟缓,慢慢描述着册子里虫鸟的形状,嗓音清脆低柔,宛如上好的玉器轻轻的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翎瑶听他低语,竟也慢慢睡去,意识昏沉间,心头不免生出赞扬,这小奴隶读的不错,她还不知这等丑陋的虫子能如此形容。
也怪她睡时不留神,竟没发觉,润玉读时将每个虫子的毒性都带上了。
他一个落难斗兽场的奴隶,怎会对南疆毒物这般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