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建新五年春,大虞皇帝徐承向天下颁布征集令,征集天下英豪,欲聚百万雄兵,西征西寿,一统天下。
此举一出,天下震动。
大虞这边人人跃跃欲试,群情激昂。而西寿这边,朝野上下皆是震惊和慌乱。
寿主高旦连忙召集群臣商议大虞要前来决战之事。
此时的西寿大相开朗因为常年劳碌,身体早就已经不堪重负,四十多岁的年纪却有着风烛残年的身子,连下地都难,是被人用担架抬着来到朝上。高旦虽有些于心不忍,但事出紧急,由不得他心软,麦朗身为百官之首,这样局势下,死都要死在朝堂上。
但是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见到麦朗像被抽干的风箱一般,一呼一吸都发出风箱转动之时的“呼呼”声,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整张脸早就脱了像,远远看去就像批了步的骷髅,高旦赶忙起身,目光含泪道:“若非事出紧急,朕亦不愿打扰麦相休养,累得麦相如此,全是朕之过啊!”
麦朗吃力的摆摆手道:“陛下莫要……莫要这般说,国……国之有难,臣……臣自该义不容辞。”
高旦感动得点点头道:“诸位臣公若都能像麦相这般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大寿何愁不兴!”
这时已经升任右相兵部尚书的陈雄出列道:“陛下,事态紧急,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召集全国之兵,固守龙门,同时防备渝州同时发兵攻打定武关。”
这时左相户部尚书蔡凯出列道:“陛下,臣觉得陈相所言有理,但虞国兵力强盛,且此次乃虞主徐承亲自领兵前来,臣以为朝廷还是要做两手防备为好。”
高旦疑惑道:“两手防备?蔡相不妨说的明白些!”
蔡凯咬了咬牙道:“除了陈相所言,臣以为朝廷也该准备迁都之事!”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有点头认同的,也有出言反对的,一时间整个朝堂吵成了一锅粥。高旦见状,随即烦躁的拍了拍桌子吼道:“别吵了!这是朝堂,尔等这般喧哗,成何体统!”
见皇帝发火,众人自然都不敢再继续出声,高旦无奈的指着站在群臣前面的高霸道:“平王,你说!”
高霸赶忙出列道:“陛下,臣弟以为,迁都之事不可谈,说句不好听的,若是京师都守不住了,西北之地无险可守,咱们能退去哪里?难不成退出中土,往西域去?所以,加固城池,与徐承殊死一战便是当下最好的选择,也是唯一的选择!”
没等高旦回答,一旁奄奄一息的麦朗挥手示意有话要说,高旦连忙道:“麦相不急,慢慢说!”
麦朗现实努力的平复了一下呼吸,才示意一旁服侍的太监附耳过来,他在太监耳边断断续续的叨叨了好几句,太监才点点头道:“麦相让我告诉陛下,陈相和平王所言之策乃最后的底线,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主动出击,大虞要调动百万雄师,怕是收集全国之力都没有这么多兵马,但是五六十万相比还是有的,所以这么庞大的队伍调动相比还是要花费许多时间,非一日之功可成,所以,趁他兵马调动之际,咱们集结兵力攻打渝州,一来逼迫他分兵,减轻龙门的压力,二来若是能打下渝州,将来若是龙城不可守,也可据渝州天险而守!”
麦朗的意思其实也认为龙城可能会丢,但是要迁都又无处可出,不如打渝州,将来若是迁都,也能到渝州去,毕竟渝州山高路险,易守难攻,且号称天府之国,将来重出争霸天下怕是不可能了,但是国祚苟存还是有一丝希望的。
高旦自然不想做亡国之君,而且他也颇知兵事,知道徐承此次西征,纵然无功而返,也会将自己的国力打的陷入困境,明年徐承自然可以再来一次,而自己这边却难以再抵挡徐承的锋芒了,迟早要迁都的。麦朗这一提议倒是有些一语惊醒梦中人的意思。
可是麦朗也说了,渝州易守难攻,定武关外的汉庸半郡守备森严,就算拿得下汉庸郡,那渝州入口的第一道关口剑山关他么也未必拿得下,剑山关依靠雄山峻岭卡在半山腰,山路仅可容纳三四人同行通过,就算自己这边有百万大军,虞国只须千人驻守便可使得自己的大军形同废纸。自古渝州的剑山关就没有被人攻破过,大都是天下大定后派兵从陵州攻打古川郡,而攻打剑门关的兵马大都是始终势态而已,目的都是给渝州势力造成威压,迫使渝州投降,所以自古以来,天下诸州中,只有渝州没有受过太多的战火波及,因为基本都是大乱时自立,大定时投降。
而自己如今为了国之将来要去打渝州,怕是比守龙门还要困难。
不等高旦回话,高霸就忍不住插嘴道:“麦相糊涂,先不说渝州能不能打得下,自古欲取渝州,须得南北夹攻,一虚一实方能成事,而如今咱们若是欲取渝州,就只能兵出定武关,拿下汉庸全郡,再进军渝州古道,光是那剑山关就是一头食人猛兽。他只需千人守关,便可抵挡我百万大军,何况咱们还有百万大军呢,陛下,臣弟以为,麦相之言不必理会。”
卖朗又挥了挥手,一旁的小太监又赶忙将耳朵贴了上去,好一会后才不确定的说道:“麦相说了,若是打渝州,就要放弃西北,可遣使出使西域,割让西北肃、定二州给西域诸国,让西域诸国进来西北,条件就是西域诸国必须要与国家共抗虞国,同时将龙门驻守主力从我大寿精锐更换为西域诸国之兵马作为防守主力,今年想必还是能挡住徐承,且死的都是西域之兵,待明年徐承再来,我大寿保留下来的精锐便可派上大用,只要连续挡住两次,徐承必然不敢轻易启动第三次西征,因为第三次再无结果,徐承必定威望大跌,甚至可能会引发虞国大乱,到时陛下再做计较。”
高霸当即反驳道:“这是与虎谋皮、饮鸩止渴。若是西域诸国不肯相助当如何?又或者他们若是与徐承勾搭上了,岂不危害更大?”
麦朗赶忙吃力地又在小太监耳边嘀咕了几句,随即就晕了过去,仿佛这几句话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高旦见状,也顾不上殿前礼仪,直接下了台阶扶着麦朗,大呼传御医。等御医在偏殿为麦朗把完脉后,摇着头出来,高旦忍不住一阵悲恸,连忙安排侍卫将麦朗送回家中,他知道,麦朗一定希望死在儿女环绕的床上,而不是这冰冷的皇宫。
等侍卫将麦朗抬出之后,高旦随即思索起了麦朗的话,看似很有道理,但其实处处漏洞,攻取渝州是痴人说梦,因西域诸国之兵入关,更是引狼入室,难不成麦朗真的是病糊涂了,算了,将死之人,糊涂些也正常,这些糊涂之策高旦自然不会采纳,现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时陈雄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赶忙打断高旦的沉思道:“陛下,还有一地不得不防!”
不等高旦反应过来,高霸已经呼出声道:“潜龙道?”
陈雄点头道:“不错,襄州和渝州交接处的龙山山脉中有一条羊肠小道可以穿出龙山,直达龙城西南的赤龙县,知道的这条小路的人不多,且这条路已经年久失修,现在能不能走还不知道。就算能走,也不利于大军通行,但是若是几千精锐潜伏过来就不得不防守,之前倒是有派兵驻守过,可是后面发觉虞国似乎不知道这个地方,后面就开始减少驻兵,且只在出口设营,如今事关国家存亡,臣以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应该尽快将整条潜龙道控制起来。”
高霸眼睛一亮道:“不错,我们甚至可以从潜龙道出兵,配合定武关攻打汉庸郡南,接着挥师南下取襄州之地,逼迫虞国分散兵力至襄州救援。”
高旦眼睛亦是一亮道:“平王此计与麦相刚才所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雄随即插嘴道:“平王殿下所言有些大胆了,我们目前并没有多余的兵力攻打任何一个地方,如今全国刨除驻州郡的基础兵力,还有龙门、定武二关的十万大军,最多就是能再挤出十万兵马,考虑到两关都要加强防备,龙城作为战略中转站,也需要增加驻兵,根本就没有可出之兵!”
高旦兄弟几人对于陈雄当年冒死救出高棣还是心存感激的,虽然因此丢了偃城,可若是当时不救出高棣,偃城也是守不住,高棣还会成为史上第一个被俘的帝王,单凭此时,高氏兄弟就不会怀疑陈雄的忠诚,且都对陈雄颇为好感亲近、信任有加。对于陈雄说的话,他们都不会怀疑陈雄有任何私心和隐瞒,何况陈雄身为兵部尚书,这天下兵马的情况谁能比他还要清楚。
高霸闻言当即也是苦恼道:“陈相所言倒是事实,可若是只能被动挨打也不是个事。”
高旦认同道:“纵然龙门、定武再坚再硬,也未必就能抵挡得住徐承五六十万大军地轮番攻打,何况徐承根本不用理会定武关,五六十万大军只须摆在龙门关前,轮番攻打上三个月,龙关门纵然再雄伟也是难以抵挡。到时候守不住的不是城墙,而是人心。”
陈雄也不由得为难道:“陛下恕罪,臣非统帅之才,依臣的想法,现在除了死守,别无他法!”
群臣闻言亦是默然,陈雄的话虽然丧气,但确是事实,尤其是去年夏天高旦兄弟在飞鸟关下一场挑衅,被人家放火烧的差点回不来,狼狈至此,这士气就再也没有恢复过来过,本就士气低落,兵马不足。再不严防死守,出关找人决战岂不等于一头撞进了纨绔子弟怀中的黄花大闺女,命运堪忧。
见商量不出什么结果,高旦也有些泄气的宣布退朝,等众人都走了之后,高旦心情复杂地盯着麦朗离去前躺的那张躺椅出神,没有意外的话,这也是他与麦朗君臣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虽说现在多事之秋,可麦朗也算是为了朝廷呕心沥血才导致这样的,且麦朗的死自己也是富有很大责任的,因为自己要启用时间,自然对之前高棣重用的寒门进行一些压制,这也导致了身为寒门领袖的麦朗瞬间压力骤增,且世家杀人的软刀子可是很厉害的,他们知道现在高旦虽然恢复了世家的一些地位,让他们重回朝堂,但也不会因为取缔寒门,所以想要打击寒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们是去主心骨,而这个主心骨就是高棣在世时最为倚重的麦朗,所以他们便不断给麦朗增加工作量,让麦朗几乎是不分昼夜的案牍劳形,且时不时的制造一些小矛盾让麦朗出现面调和,让他身心俱疲,短短四五年时间居然真的就将麦朗累倒了。而高旦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两边争斗,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置之不理。
也正是因为高旦这种放任,导致了麦朗的独木难支心竭尽而枯,所以高旦对麦朗是有着很深的愧疚的。但是事已成局,追悔无用,高旦只能走到龙案后,亲自摊开了一道空白的圣旨,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悲恸的心情,然后抬笔就写,这是他为麦朗唯一能做的事了,虽说没什么实施意义,但也算是让他死后无尽哀荣,也是对他一生功绩的肯定。
而麦朗被侍卫抬回家中之时,早已是出的气比进的气多了。床前围绕着他的一妻两妾三子三女,早已哭成一片,此时大相府上下早都挂满了素稿,就等这位大寿第一寒门大相咽气了。
等代表朝廷前来慰问的邺王高驿出了房门后,麦朗突然睁开了双眼,眼中居然没有了常年的浑浊,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清明,身子似乎也好转了许多,起码呼吸之间不再犹如风箱转动一般发出“呼呼”之声,但是微弱的声音却还是能听出他早已精气尽失,只见他先是看着自己的妻子温氏道:“王氏虽有些刁蛮,但是心思不坏,且能助你掌家,侯氏岁算不得绝色,但是姿色不俗,她虽是个本分女子,却也难免有人惦记,加上她心思单纯,你多看着点,莫要让她吃亏,我若不在了,难免有宵小觊觎,这侯氏怕是早就被人惦记上了。”
见发妻温氏哭着点头,麦朗随即转头看向自己的一众子女,接着对自己的长子也是嫡长子麦宏说道:“志昊,为父不在之后,这一大家子就托付给你了,你要切记,为父在世之时,乃先帝的一把刀,沾染了太多世家的血,咱们家注定是跟这些世家水火不容的了,我若不死,家中自然安宁,我这一去,纵然陛下万般庇护,亦是难逃宵小构陷,何况那些寒门也会将你推上台去做那出头的呆子,所以,为了全家安危,我死了之后,莫要等出了孝期,你就即刻带上全家隐姓埋名躲起来,什么都不要带走,金银细软都没有人重要。待到大虞统一天下,你便可以恢复真实身份了。”
年轻的麦宏抹了抹泪水疑惑道:“父亲不看好朝廷?”
麦朗点点头道:“当初先帝若是手段没有那么爆裂,不与世家撕破脸,这天下早就统一了。可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如今陛下虽尽力修补也为时已晚,且陛下不知道的是,当年先帝打压世家引起了不小的反弹,如今他重新启用世家,且任由世家将我熬死,这帮寒门势力有焉能坐视不理,一旦寒门这帮势力掀起风浪,造成的危害不会比当年世家造成的危害低,何况当时的先帝坐拥半壁江山,尚且手忙脚乱,而如今的陛下仅剩关中之地,又如何经得住这山河再次动荡?我的死恐会引起大寿的动荡,若是寒门胜了也就罢了,若是世家胜了,就算世家不追究,陛下也会不得已要拿我做法,我不在,遭殃的就是你们,所以,你们必须走。”
别看麦宏年轻,可是颇有乃父之风,遇事倒也沉着冷静,当即点头道:“父亲放心,孩儿晓得怎么做,以孩儿的能耐或许无法像父亲一般在朝堂上呼风唤雨,但是自问保全家平安还是不难的。”
麦朗当即欣慰地点点头道:“为父相信你,只是可惜了你这一身才华。”
接着麦朗看向一众妻妾子女道:“我走之后,志昊就是我麦家之主,你们当事事以志昊为主,对于他的一切安排不得违抗,否则我死不瞑目!”
众人闻言赶忙齐齐下跪应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