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吴两家联姻之事很快就传遍了三州,这也是徐承有意为之,省的吴氏反悔,夜长梦多。
得知这个消息的高治震惊地久久不能说话,在御书房整整坐了一夜。旁人不知,以为是徐、吴联姻带来地朝堂格局改变让他措手不及,一时难以接受。其实只有他心里知道,那是待在他心底的那抹让他魂牵梦萦的身影才让他如此失魂落魄,甚至将江山社稷抛却脑后。
在他还是太子的某一年,当日刚好是她母亲李氏的寿辰。那是一个寒冷的早上,漫天雪花飞舞,整个天地被寒冬渲染得仿佛只有苍茫的白。满朝皇室宗亲、达官贵人的女眷早早地成群结伴地入宫贺寿,就在凤仪殿大门的台阶上,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女走进了他的心里,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随着漫天雪花铺满在他年少的心坎上。他永远忘不了漫天雪花中那回眸一瞬,她整个人都仿佛融入这苍茫的天地之中,唯独那一抹笑容,暖的高治忘记了冬天的寒冷,且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头,像一抹印记一般,铭刻在心。
为此,他还特地跑去跟母亲说了将来要娶她为妻,当时还是皇后的李氏也对吴氏印象深刻,难得儿子也喜欢,便对当时刚刚升任政事堂副相吏部尚书吴绅提出,将来要将他女儿接进宫中的话,吴绅只当是皇后看上了自己女儿,未曾想是太子看上了。可这样的好事,吴绅怎会拒绝,连忙应下,此后,吴绅为此不知推掉了多少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其中不乏让吴绅暗感可惜的佼佼者,可再优秀的人才还能优秀得过当今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李太后得知皇帝坐在御书房不吃不睡,独自发呆,自然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也是少年过来的,如何不知这少年男女失爱之苦。她走到御书房门口叹了口气推门而入,坐在了高治身边道:“皇帝,你和她终究是有缘无分。既然注定如此,就随她去吧。你心中空出的位置就让这锦绣江山来填满吧。”
高治面无表情的应道:“母后,你说我若现在下旨还来得及么?”
李太后摇摇头道:“来不来得及,你心里难道不清楚么?此事已经天下皆知,你若是此时降旨,岂不成了强抢臣妻,若是这样,怕是这位置你就坐不下去了,君王失德,徐承就凭着这个在江东就能废了你。”
高治没有依旧麻木地望着前方,心有不甘的说道:“强抢臣妻?君王失德?父皇不也做过这事么?为何父皇做得,我做不得?”
高治自然指的就是李太后,李太后如何能忍,当即一巴掌甩了过去骂道:“混账!你昏了头了?谁教你这些大逆不道之言的,哀家杀了他!”
高治被李太后一巴掌扇倒在地,却不起身,而是看着李太后笑道:“没人教我,这些事情全天下都知道,又如何瞒得过我?”
李太后又气又恼道:“你知道什么了?尽是偏信些市井谣言,如此弱智,如何执掌天下?你给哀家起来!”
高治笑着爬起了身,一把跪在李太后面前道:“我就是要说,你越不让我说我越要说,当年外公明明已经将你许配给了高棣,可转头父皇就把你强纳进宫,你说是也不是?”
李太后被高治一番质问气的浑身发抖,眼泪止不住就涌出眼眶,直接又是一巴掌打了过去道:“你这个畜生。旁人都知道不说父母是非,为尊者讳。你身为天子,居然听信市井之言,口出秽语辱及父母,简直失德,你信不信哀家今日就告祭太庙将你废了。”
高治听到母亲说要告祭太庙将他废去,不由打了个冷颤,顿时惊醒过来,赶忙伏地拜到:“母后!母后!儿臣一时得了失心疯,胡言乱语,母后莫要生气,儿臣知错了!”
说完便拼命地朝着李太后不停地磕头。看得李太后是又气又恨,又心酸又无奈。
李太后没有阻止高治的磕头,只是背过身去冷冷说道:“你现在给我磕头怕是不情不愿,想来心里对我已是恨极,没关系,你把哀家杀了便是,这样以后就再也没人在耳边言及废立之事,你也就松快了不是?”
高治哭道:“母后莫要再说了,儿臣不孝,不该如此,儿臣知错了!求母后莫要再说这样的话了,儿臣宁愿不要这个皇位,也不愿母后说这样的话!”
李太后泪眼婆娑地转过身来哽咽道:“如今在这江东,你我孤儿寡母身边群狼环伺,一个不慎就粉身碎骨。你身为万乘之尊,不思江山社稷之危,沉溺儿女私情而不能自拔,末了还言辱先帝和哀家,你这个样子,不如就随哀家一起,我们母子二人跳下龙江一死百了,也省的日后遭人凌辱!”
高治当即自己给自己几个大耳刮子,边打边哭道:“母后,莫要再说了!莫要再说了!儿臣知错了,儿臣从今往后定做个一心只为江山社稷的君王。”
李太后见高治哭得撕心裂肺的样子,也痛哭流涕得抱住他道:“母后知道你心里苦,母后都知道,但是你不能垮下来啊,这天下都系于你身上,还有你我母子二人的性命,稍有不慎。等待我们的只有万丈深渊啊。”
高治看着满脸泪花的母亲,只觉得心中那一袭白衣似雪的倩影正在逐渐模糊、淡去,然后消失不见,一阵锥心的刺痛让他几乎不能呼吸,直到那抹影子彻底消失不见,接着浮现的是徐承那张调皮捣蛋地笑脸,曾经还觉得那是多么阳光的少年,现在却变得面目可憎,最后整个化成一片血红,无边无际的血红。
高治看着李太后恨恨地说道:“母后,你放心,朕一定让那些觊觎朕江山基业之人个个身死族灭,万劫不复!”
高治眼中的阴狠让李太后看了都觉得通体生寒,但这不正是她想看见的样子吗
她知道高治已经彻底蜕变成了一位真正的帝王,孤独、冷血、无情,再也不是那个偶尔还会跟自己使小性子的半大小子了。她心中既是欣慰又带有些许失落:“大概帝王的成长都是如此吧!”
高治将李太后慢慢地扶到龙案后坐下,然后吩咐门外的内侍去御膳房传膳,等一群内侍宫女将膳食摆放好了之后,便大手一挥让他们全部退下,只留下云峰这个贴心的伺候他们母子用膳。
李太后见高治振作起来,很是高兴,连忙给他夹了一块排骨道:“来,皇帝,吃块排骨。”
高治也不含糊,夹起母后给自己夹到碗中的排骨放进口中就嚼了起来。
此时的李太后却突然放下碗筷道:“徐、吴联姻,在一定程度上会直接影响朝堂的局势,本来皇帝你已经争取到石腾和麦兴两大势力,在朝堂上对虞州势力是一次致命打击,可不曾想,徐氏想出这一计,逼迫吴绅嫁女,等于变相的把吴绅绑到了他们的船上,依哀家看来,这吴绅是有难言之隐的,若非徐承求亲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想来局势不该如此。此事也怪哀家,疏忽了,本来哀家是打算等你彻底在江东站稳脚跟再跟你商议大婚之事,没曾想……”
高治好像一副跟他没有关系的样子边夹菜边说道:“母后,此事已经过去,你不必自责。现在我们首要之事是如何应对这出变局。正如母后所说,吴绅肯定是被赶鸭子上架,迫于无奈才答应联姻,毕竟一来我们母子没有昭告天下,他就不能对别人说他女儿要进宫的话,事关皇家声誉和女儿名节,想来也是为难他了。二来,海源徐氏乃江东的土霸王,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们是客,他们才是主,吴绅得罪不起,毕竟这不是朝堂政治合谋,而是世家交情,其中的错综复杂亦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李太后见高治能说出这番话,大感欣慰道:“你能看清局势就好。”
高治咀嚼完最后一口米饭,便放下碗筷,在云峰殷勤地服侍下擦嘴漱口后才说道:“只是联姻,又不是联盟,世家大族又岂会因为儿女私情而罔顾自己家族利益,吴绅也不会因为嫁了女儿就轻易倒戈到虞州阵营,毕竟他的根本在河北不在江东,与其担心他被徐承拉走还不如担心他被高棣拉走,毕竟邺郡可是邺州治所,那可是在高棣手上。可高棣对世家的态度,就决定了他不可能会背叛我们,去投高棣。所以,我们只需要让他放下心来,那徐承想借联姻捆绑吴氏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太后细细思索着高治的话,颇为认同的点点头,又疑惑地摇摇头道:“可这翁婿之实是真的,日子久了,难保不被徐承说动,要知道,以徐氏在江东的能量可以给到吴氏的支持可不比我们差,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高治笑道:“翁婿之实?那徐承尚在孝期,于礼守孝三年,三年内会发生什么事情难说的很,万一三年内徐承死了,难道吴绅还要将女儿送去陪葬不成?”
李太后眼睛一亮道:“不错,依皇儿的想法,最差也能让吴绅保持中立,两不相帮。那徐承得了吴氏这个岳父也相当于没得。”
高治摇头道:“母后,账可不是这样算的,吴绅两不相帮,徐承看似什么都没捞着,可我们也失去了一大助力啊,在朝堂上徐承的压力就小了许多。朕决不允许吴绅鼠首两端,左右摇摆。吴绅,必须坚定的站在朕的这边。”
李太后点头道:“倒是哀家想的浅了。那以皇儿之见,眼下该如何是好?”
高治笑道:“若是不想他二人合成一体,最好的办法就是要让他们对立起来。”
李太后问道:“如何使得他们对立?那吴绅掌管吏部,按理说在职权上甚少跟徐承能产生什么交集,所谓的政见不合,无非也就是军国大事之事出来反对一下,这样的力度,想来徐承不会放在心上。”
高治笑道:“吴绅自然不行,先不说他这政事堂副相吏部尚书之位朕不能轻易挪动,就算能挪动,那虞州本部势力怕是就会设法拿走,到时候更得不偿失。”
李太后疑惑道:“那皇儿打算如何为之?”
高治冷笑道:“吴绅又不是只有一个宝贝女儿,他还有五个儿子呢。难不成他就不顾儿子的前程了?朕打算再增设一名三品河北安抚使,以安抚地方为名,行监军之实,同时对地方享有生杀大权,五品以下可摘官帽,七品以下可先斩后奏。这个位置,我打算让吴绅的长子吴戈出任,那吴戈在御史台想来也呆够了,也是时候提一提了。母后觉得如何?”
李太后眼神一亮道:“皇儿此计甚妙,这河北安抚使和靖北大都督看似两不相关,各干各的,可河北安抚使在一定程度上对靖北大都督有着很强的制约作用,何况安抚使还有监军之权,日子久了,二人难免摩擦重重。而且如无意外,将来吴绅百年之后,没有意外就是这个吴戈继承家主之位,徐承若是得罪了这位未来的吴氏家主,那吴氏焉能同他一路?”
高治冷笑道:“不错,明日早朝朕就给徐承送上这份大礼,当做朕送他的定亲大礼!”
高治要给徐承送定亲大礼,徐承不可能不知道,毕竟有着云峰这个超级内奸在高治的身边潜伏,说句难听的,高治每日拉了几次徐承都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