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州
海源郡业阳县业阳伯府。
一名黑衣大汉顾不得抹干被雨水打湿的脸庞,急匆匆的穿过业阳伯府的廊道,来到了一个书房之前。
书房前整齐的站立着六名家丁,说是家丁,却更像战场上厮杀下来的汉子。
这六人清一色的黑衣,身材魁梧挺拔,眼神就像没有任何情感的雕像一般,冰冷、锐利。就往那一杵,一股肃杀之气浑然而生,若是心性软弱之人经过,说不得会被这气场震慑得腿软。
可那淋雨而来的大汉仿佛对六人视若无睹,看都不看六人一眼,径直走过就要推开书房的门,其中两人赶紧站出来阻拦,那大汉气的喝道:“起开,莫要挡了老子的路,老子有要紧之事要同将军禀报!”
说罢,直接撞开两人,推着门就走进屋内。
来到屋内,只见屋内的案几正中央坐着一个中年男子,美鬓白面,正襟危坐。长相颇为俊美,手握一部《周书》正脸色难看地听着身旁的少年磕磕绊绊地背诵,那少年约摸十五六岁,长相与那中年男子颇为相似,只是略显稚嫩,同时更加秀气。
二人听到门边动静,都不约而同地朝门边看来,正好见到了火急火燎进门的大汉。
那大汉一进门就赶忙弯腰行礼道:“将军!二公子!”
那被称为将军之人就是海源徐氏当今的族长徐释,身份尊贵无比。祖上就是赫赫有名的大周两代海源郡王徐盛和与徐正父子,而徐文正是徐正的独子,而徐释则是徐文独子。而进来的这位大汉则是当年大周津县侯承州驻郡都督符颖的曾孙符啸,元虎是他的表字。
跪坐在他身边的少年是他的次子徐承,而他的长子徐志如今在齐州出任驻州司马。
见到符啸进来,徐释不悦地放下手里的《周书》斥责道:“元虎,你如今也是一郡驻郡统领,怎的还是如此莽撞,你这个样子又怎能护卫一方百姓?”
符啸赶忙道:“将军,大事不好啦!那……”
徐释脸色一板道:“你住嘴!难不成你见我闲居在家,无权无职就管不得你了?”
符啸听了吓得五体伏地道:“将军!元虎不敢!”
一旁的徐承见元虎吃瘪,也赶忙解围道:“父亲,想来是有什么十万紧急之事,才让元虎叔父失了态,并非叔父没有规矩,您就饶了他这一回吧!”
徐释斥责徐承道:“我徐氏乃是书礼传家,不读书不讲礼又成何体统?我平日对你的教导你是一句也听不进去,一部《周书》读了三年就是这个水平,还有脸来帮别人求情?你今日将徐家家训给我抄二十遍,少一个字都不准吃饭。”
徐承暗地里吐了吐舌头道:“是,孩儿遵命。”
符啸见因自己之故连累了二公子受罚,很是过意不去,赶忙道:“将军,都是元虎莽撞,请将军切莫怪罪二公子,二公子也是想为元虎求情罢了。”
徐释“哼”了一声道:“你不准为他求情,我处罚他跟斥责你是两码事!”
符啸自知不会说话,怕再惹怒眼前这位让他又敬又怕的将军,赶忙将头埋得更低,不敢再说话。
徐释本来这股火也是被那不争气的儿子徐承给逼出来的。今日他本来就是特地考校次子徐承的课业,谁知这混小子的课业学的一塌糊涂,这是徐释无法接受的事。
从他的曾祖父徐盛开始,海源徐氏虽说均是以军功立世,但是书礼传家的传统从来没断过,不说曾祖徐盛和祖父徐正这两位享誉天下的英雄,就他那声名不显的父亲徐文也是满腹才学,学富五车。到了他自己,更是勤奋好学,文武双全。
直到自己的下一代,长子徐志天赋差了些,可也说的上勤奋好学,知书达理。可唯独这次子徐承,天性跳脱,机灵古怪,聪明倒是聪明,可就是不喜读书,如今十六岁了,文不成武不就的,让他很是头疼。
刚好又碰到符啸不守规矩,莽莽撞撞地闯了进来,顿时就更加忍不住的发起了火,要知道徐释可是视礼为传家之本的人,平生最为厌恶不遵礼法之人和事,虽知符啸不是故意,但是就是忍不住要斥责于他。所以,换个角度说,符啸挨这顿训斥也是受了徐承的连累。
徐释也知道自己这股火发的有些过了。随即语气缓和的说道:“好了,你起来吧。莫要趴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符啸如蒙大赦,赶忙起身道:“谢将军。”
徐释这才开口问道:“你这火急火燎的到底所为何事?”
符啸忙道:“将军,大事不好。刚收到战报,那肃逆于龙城下大破三州联军,邺王高驿开城迎肃逆进京,今上在天统中军大将军刘真的护卫下往东都偃城而逃,肃逆只留下长子高旦坐镇龙城,便率十万大军往东追赶,一路连破龙门、飞鸟、洛水、惠和两关两郡,兵临东都偃城城下。”
徐释不由大惊:“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符啸低下了头道:“已将近半月有余!”
徐释恨恨道:“自高祖武皇帝建国以来,至今不过四十一年。这天下一统也才三十六年,这天下承平才多少年,高棣居然敢于搅动天下。”
符啸劝道:“将军,事到如今,怕是这朝廷会抵挡不住肃逆之势啊。如今已经三败,这威信早就丢失,纵然是挡住了肃逆,怕是也挡不住其他人的心思,这天下终究还是会乱。”
徐释痛心道:“元虎,你说的不错,这天下怕是要乱了。”
符啸:“将军,事到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徐释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自我父锦章(徐文表字锦章)公被削爵起,朝廷防我徐氏犹如防虎防狼,我徐氏子弟出仕最高不得过五品,我年轻时就算立下了偌大功劳,不也最后因为一点小错就将我罢官赋闲,我纵有为天下之心,苦无用武之地矣。”
符啸却道:“将军何须如此,依我看,如今的态势,那偃城多半还是守不住,到时这中原无险可守,朝廷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北上河北,要么南下。若是去了河北,中原也需要大将驻守,使得肃逆不得出猛虎关。如今放眼天下,除了海源徐氏,还有谁敢接这个硬茬子?中原世家邓氏?早在前朝闵帝时期就被太祖高皇帝杀的人才凋零了。若是南下,无非就是去襄陵,要么来虞越。襄陵离两都太近,肃逆不会轻易放任朝廷在此站稳脚跟,最合适的也就是来虞越,这虞越不依靠徐氏,朝廷又当如何站稳脚跟?”
徐释怒道:“住嘴!你可知你这是大逆不道之言?”
符啸嘀咕道:“这时候还有什么大逆不道……”
徐释直接一巴掌甩了出去,看着愣了的符啸怒吼道:“你放肆!”
符啸无奈跪下拜道:“元虎失言,请将军责罚!”
徐释一甩衣袖走到了案几后跪坐下来,盯着符啸半晌才悠悠道:“若是出了这书房还让我听到你今日之言,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杀了你,听到没有?”
符啸赶紧俯首拜道:“元虎晓得了,还请将军消气。”
徐释无奈道:“你快起来吧,如今也是堂堂的六品驻郡兵事营统领,别动不动就对我下拜,让别人见了成何体统。”
符啸起身后大大咧咧道:“将军这话就是不当元虎是自己人了,自我曾祖子聪(符颖表字)公起,我符氏四代就一直在海源郡王手下带兵,不管将军认不认,我祖父和父亲自小就告诉我,我们符氏就是海源郡王一脉的家臣,家臣给主公行跪拜之礼天经地义。”
徐释不由的大感头痛道:“我徐氏又何时将你祖孙几代当成下人过了?纵是海源平王(徐盛谥号)在世时,对津县侯也是兄弟相称,手足相待。我对你亦是如此,何来的主公家臣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符啸心中一暖道:“元虎不敢造次,祖训如此,定要遵从,将军视元虎为手足兄弟,元虎亦愿为将军肝脑涂地。”
徐释正在说话,就听门外通报:“主人,海源郡来人,说是石府君有信要转交给您。”
符啸随即把门打开问道:“可知来者何人?”
那传话的家丁躬身答道:“小人不知。那人自称王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