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福晋见了这阵仗有点儿犯糊涂,讷讷挨过来,“爷……”
公爷真打算恩断义绝了,这可吓坏了营房福晋,她哭着说别,“我娘家兄弟是个混账行子,回头卖了我也说不定。爷,我……”她抽抽搭搭瞧了侧福晋一眼,“我答应就是了。”
承恩公无奈地瞧着他的下堂福晋,半晌大手一挥,“取纸笔来,老子这就写休书!”
那满盖上了盖儿,沉沉叹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回家去了。
嬷嬷咬着槽牙哂笑,“看来庶福晋是没行过大礼,不知道头该怎么磕。”一壁说一壁上前来,一人一边压住了她的肩,又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的脑袋往地上摁,笑道,“奴才来教您,屁股放在脚后跟上,胳膊往前伸……磕头,前额着地……对了,磕头!嫡福晋在天上看着您呢,见您虔诚,她会保佑您的。”
好容易大典结束回宫,皇帝不再像以前那样直回养心殿,他头一桩就是找皇后换衣裳。可是到了坤宁宫,并不见嘤鸣出来迎接,只有殊兰在檐下站着,遥遥向他蹲安。
殊兰摇头,“侧福晋向来不受宠,她也不爱争宠。阿玛愿意和她说话,她就搭理搭理阿玛,阿玛要是十天半个月不和她说话,她越性儿连房门都不出了。”
一个人觉得人生无望了,才会懒于关心周遭的一切。她才十九岁罢了,心境倒像上了岁数似的。
嘤鸣笑道:“公爷毕竟是明白人,总不能眼瞧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扶正了侧福晋,将来对殊兰兄妹都好。侧福晋是府里老人儿,自然懂规矩,再说有了前车之鉴,也不至于苛待殊兰。”
殊兰道:“奴才阿玛有一位侧福晋,一位庶福晋。奴才额涅在时,和侧福晋走得挺近的,照说侧福晋的出身,比起现在这位母亲要高出许多。后来阿玛迎了继福晋进门,侧福晋就吃斋念佛,不怎么见人了。”
“时候过得可真快,眼看要过年了。”嘤鸣捧着糖粥,转头瞧窗外。晴天没能维持多久,今儿早上又飘起雪沫子来,及到中晌纷纷扬扬,院子里已经积了轻轻的一层。
她是善性人儿,到了这会子还顾及那个不在乎她的阿玛。嘤鸣这种事上头爱憎分明得很,其实也不太赞同她这么软的性子。人活于世,爱得起就当恨得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有时也会让旁观的人产生深深的无力感。
“那也未必。”嘤鸣细心把穗子收尾的部分锁上,提起来就着光照了照,觉得配皇帝那个香囊正合适。回身见她若有所思,复一笑,“你也别心思沉,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哥哥那丹朱领了钦差的差事,上南边治理海疆去了。”
承恩公如今是看见她就脑瓜子疼,冲她说:“好好的浪日子不过,你折腾什么呢?”
精奇嬷嬷们回宫后,把事情的经过向上回禀了一遍,听得太后哈哈大笑,“这么着才痛快,往后她也掀不起浪花来了,新福晋早前八成没少受她的气,这回不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吗。”
边上随从迟疑地问:“爷,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啊?”
殊兰忙说不,“奴才只是可怜阿玛,受她牵连,闹得自己也怪没脸的。”
冬至是个大日子,皇帝要祭天地,后宫也得拜佛祭祖,耗时倒比皇帝还要长些。不同之处在于她们不必离宫,每行一步都有宫人撑伞护送。皇帝则不然,站在巨大空旷的圜丘上对空而祭,一轮大礼过后,身上的衮服都湿了。
殊兰闻言怔忡了下,“夺了她的诰命?”
营房福晋有她自己的打算,侧福晋一向不哼不哈的,瞧着也好拿捏。如今是在风口浪尖上,自己姑且受点儿委屈,等风头过了,总有翻身的办法。
那满像淋了雨的蛤蟆,一时有点儿回不过神来,边上随从见主子发怔干着急,压着嗓子说:“爷,快张罗接赏吧!”
营房福晋总算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她慌起来,拽着公爷的袖子低泣,“爷,您……”
殊兰脸上终于露出由衷的笑来,“能为万岁爷分忧,是我们全家的造化。我原不担心自己,只担心哥哥的前程,到底他外派出去了,离了那个家倒也好。”
这不轻不重的一句敲打,让殊兰心头大跳起来。她惶惶说不,“奴才万万没有这个意思,要说回去,奴才从家里出来,就已经回不去了。”
没有儿女的处置起来更容易些,嘤鸣心里有成算,又问:“府里有没有侧福晋?”
凭什么?其实他能不知道她以前作了多少恶吗,可心里喜欢她,少不得由着她闹去。这回呢,事儿太大,根本捂不住了。宫里平白无故赏如意干什么?就是授意他抬举侧福晋的意思啊!因着承恩公府也算皇帝母家,宫里不好明着来,不过点到即止,大伙儿都是明白人,稍加点拨可不就心领神会了吗。
“侧福晋没有生养么?”
前脚迈进家门,后脚慈宁宫派来的精奇嬷嬷也到了门上,见了他没别的话,只是扬着笑脸冲他蹲安,“给公爷道喜了。”
“好些天没见着老爷儿啦。”嘤鸣瞧着外头,语气松散,“等日头再升得高点儿,咱们上外头晒太阳去。”
一位一品诰命,最后混得糊家雀儿似的,唾沫星子也能淹死她。公爷两难,这些年她没少往娘家填窟窿,但真到了山穷水尽时,她自己也知道回不去。好歹曾经恩爱过,说实在的公爷心里也不大落忍。他看看侧福晋,那位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差点香供起来了。再看看宫里来的人,人家掖着手笔直站着,简直像门上的哼哈二将。
横竖面前就两条路,一条是扫地出门,一条是换个个儿,屈居侧福晋之下,当个上不得台面的庶福晋。这两条路都是宫里乐意见到的,主子们当然更倾向于第二条路,一休了之不能解决问题,公爷将来少不得还去找她,继续接济她。干脆把人留下,有侧福晋管着她,她跳不高蹦不远,也让她尝尝受人挤兑的滋味儿。
“那这会子让你回去,你愿意么?”嘤鸣笑了笑,“闹了这通,如果这位福晋还在,你和家里只怕要断路了。你要是觉得后悔,倒是我们好心办了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