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嗯了声,“那么二月十五呢?”
皇帝想了想,颓然瘫回软座儿里,撑着脸喃喃:“你的样子很好看,肯定比现在穿着衣裳的样子好看。”
嘤鸣一怔,那双大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几乎喷出火来。连墙也不靠了,撑着腰朝他大喊:“是我的生日!我的生日!”
他这么回答,可见和这位表妹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充其量是小时候的情谊,加上眼下朝廷正要用人,既然外派她哥哥,总要让她哥哥放心才好。
杀不得很高兴,仿佛这是为它预备的,顶着那个雪球跑了好远。嘤鸣和皇帝手牵着手,背靠宫墙,看天上簌簌的雪花飘落。
他想了想,倒也是的,他一直向往这样的生活,前朝勾心斗角太累了,回来之后最好能够释放天性,坦诚地和他喜欢的女人共处。这二五眼虽然有时候很奸诈,但她本质纯净,心若琉璃。这是多可贵的品质,也只有这样的女人,才配得上优秀的他。
他嗬地一声,反过手臂来接住了,“你胆儿肥了?”
她拍拍自己的胸口,“旺妻也成啊,您旺着我,我在您的庇佑下,活得逍遥自在,不也挺好么。”
德禄虾着腰进来,说:“主子和娘娘先歇会子,奴才这就上四执库瞧瞧去。”
皇帝点头,复朝外看了一眼,“油绸衣还没预备好吗?”
“是啊……”皇帝想都没想就说,忽然发现上了她的套,忙转换话锋哼笑道,“你想什么呢!在朕心里你就是个二五眼,蒙事儿的积年,扮猪吃老虎的行家。”
“皇后,你以前讨厌朕吗?”皇帝希望她能说出两句违心的话来,安慰一下他无处安放的彷徨。
可是他的皇后却很关心那些女孩儿的节日,并且大有考一考他的趣味,“您知道二月初二是什么日子?”
她勾着他的脖子说:“可不是嘛,您养得我胆儿有牛胆儿那么大,既然欺负我,就别怪我反咬。”
皇帝掀起眼皮烟视她,含含糊糊道:“昨儿没睡好,这会子困了……皇后,要不咱们不游十八槐了,上床小憩一阵吧。”
她又含蓄地笑了笑,“那三月初十是什么日子来着?”
她翻眼儿听着,然后捧着脸笑起来,“我以前觉得您很正经,不是批折子就是召见臣工,还以为您用不着吃喝拉撒呢。后来陪着您吃了两回御膳,我又觉得您跟貔貅似的,不用传官房,只进不出。现在您瞧您,多丑的样子我都见过了,您还不知道藏拙,整天变着方儿的想泄底。”
皇帝犹如迎面狂风,那排山倒海之势几乎让他睁不开眼。他心里懊恼极了,觉得自己真是缺根弦儿,才会脱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咽了口唾沫忙说:“对,是皇后的千秋,朕怎么给忘了……你放心,到那天朕陪你过,真的……”
嘤鸣心里大致有了底,复又问:“将来呢?怎么处置?”
她被他一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我怎么了?您说!”
嘤鸣倒是不着急,她在屋子里慢慢转了两圈消食,皇帝坐在南炕上,趁这当口把承恩公家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和她说了,“朕打算派那丹朱上番禺剿灭海盗,他在御前的职务上干了好些年了,也替朕承办了不少机要事宜。朕看他是个将才,要是被家里的事儿拖累了,倒可惜得很。他们兄妹和朕自小相熟,朕一向忙于朝政,从来没有过问他们的家事。眼下殊兰落得这样田地,朕心里很不忍,你替他们想想法子,先把殊兰救出那个虎狼窝要紧。”
这个他答得上来,“龙抬头,吃龙鳞饼,女人不做针线。”
皇帝一听,连瞌睡都没了,“什么叫泄底?朕要真泄了底,你还能好端端站在这儿?”边说边冷笑,“朕的样子丑,你呢?”
嘤鸣说好,垂手揪了一把雪,仔细揉成团,然后丢在雪地里翻滚,很快便滚成了一个大球。
嘤鸣瞅瞅他,越发觉得他好笑,这会儿竟发现这个人变得可爱起来。她爬过去,拽了拽他的袖子,“咱们的姻缘是老天爷定下的,您瞧您没属成龙,没关系,我帮您属了。再说了,属猪也没什么,我母亲早前就说过,属猪的人福气好,能吃能睡还聚财,最要紧的是旺夫。”
皇帝已经没什么想头了,“才过去半个月,怎么又过节呢。”
可是他的皇后生气了,觉得他太不重视她,连后来的酒膳都没和他同桌吃。不过她大事上绝不含糊,受了他的托付,第二天便上慈宁宫回禀了太皇太后。
皇帝觉得麻烦,“一个月里哪来那么些节日!朕不知道。”
嘤鸣听完了,也很为那位皇表妹的境遇唏嘘,“到底隔层肚皮隔层山啊,拿煤炉子害人的事儿也干得出来,这位福晋也太没王法了。是该把人救出来,要不哪天不明不白死了,家里阿玛不追究,一条小命就这么囫囵盖过去了。咱们这儿的法子最简单不过,直接接进宫来,量那位福晋不敢说话……”言罢觑了觑他,“可是进来容易,得名正言顺才好,她是您表妹,你有什么想头么?”
她跪在炕沿的一小片,为了不压着他的朝褂,尽量缩着身子。他看见她谨慎的模样,心里老大的不忍。长臂一揽,把她圈进怀里来,心里还在琢磨着,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骗她吃羊肉烧麦,罚她顶砚台……那时候的他是不是被什么占了躯壳,才做出这样的事来?果真是不能爱上坑过的人啊,一旦爱上,就要反省以前的错,觉得自己那么亏欠她,觉得自己十恶不赦。
开始排膳了,这是嘤鸣心里最觉踏实的时候。她端端正正坐在黄花梨膳桌前,看着一品又一品的热锅放在桌面上,像葱椒鸭子热锅啦,炒鸡丝炖海带丝热锅啦,都是她喜欢的。
她不接他的话茬,这有点儿不妙了,嘴上虽不说,其实心里已经在琢磨,今晚上怎么不让他进门了吧!皇帝想说点儿好听的,可是绞尽脑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把这个话题续上,于是走到门上唤德禄,“怎么还不排膳?”
那厢德禄终于抱着一个黄包袱回来了,风雪横扫,就算打了伞也不顶用,依旧落了满肩的雪。他到了檐下拍打,门上站班儿的宫女挑起膛帘子,他偏身进来,站在暖阁外头回禀:“主子娘娘,您的油绸衣,奴才给您取回来啦。”
嘤鸣哒哒跟在他身后,觉得自己像个小跟班儿。他往中路上去了,她和他相距五六步的距离,忽然一回头,发现自己身后不远,有个穿着花衣裳的小身影。它见她停下了,坐在地上,仰着小毛脸儿看她。她不由失笑,这景儿从远处看起来一定很有意思,他们仨,像珠串上多余的三粒散珠,就这么抛在了白茫茫的世界里。
皇帝的话十分直接,“上了床也可以消食的。”
他说得好听,这一上床,哪里还下得来!嘤鸣不搭理他,“吃饱了就睡成什么了,要睡您睡吧,我还得消食儿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