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福晋嗳了声,“家里一切都好,谢老佛爷体恤。”心里却在挂怀孩子的病症儿,只是大庭广众的不好说,说出来也没有任何帮助。姑娘的病来得突然,已经托宫里的太医瞧过了,开的方子吃着药,无奈总没有起色。自己的闺女眼瞧着要错过了,把庶女推出来碰碰运气,哪怕晋个妃位,也是好的。
皇帝束手无策,只能道是。
皇帝听了,离座儿送太皇太后出门,老太太到了门槛前还不忘回头再叮嘱一句:“那个很要紧,后儿就要过礼的,赶紧问明白了,好作打算。”
嘤鸣还在定定看着她,还在等他一个回答,结果他把手移开了,淡然道:“有蚊子。”
佟福晋并没有要和大太监认亲戚的意思,只是尽力打听御前和慈宁宫的情况,掖着手绢说:“大总管,昨儿中秋宴我们姑娘也进宫了,在老佛爷和万岁爷跟前露了一回脸,不知……两位主子有什么示下没有?”
太皇太后此来该说的话都说完了,看看外头艳阳,乐呵呵说:“成啦,我上园子里再遛遛去。四额驸说回头给我送只叭儿狗来,我得早点儿回去等我的狗了。”
皇帝两眼看着台上,“飞走了。”心里当然很不痛快,气馁了半天才想起太皇太后刚才叫他了,便重新打起精神来朝邻桌拱了拱手,“皇祖母,叫孙儿有什么示下?”
佟福晋暗自着急,等谢过了恩命家人取利市来,说:“大总管跑这一趟辛苦了,这点子小意思给大总管雇车马,千万别嫌少才好。”
太皇太后接下来的话顿住了,因为皇帝抓住嘤鸣手的那一幕恰好落了她的眼,她一愣,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太后的反应总比人慢半拍,发现老佛爷说了一半就没有下文了,便顺着她的视线瞧过去。一瞧之下不明所以,越是不明所以越是要看后续,还是太皇太后反应及时,暗暗捅了捅她,一指台上,“快瞧那个白脸的兔儿爷,是刘禅不是?”
嘤鸣吃了一惊,不知道他哪里又出了毛病,小声道:“万岁爷,您怎么了?”
他显得很为难,似乎十分不好开口,嘤鸣脸上笑着,心却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暗道这么为难,必定要有一番大动作。上回崇善的闺女进来就封了贵妃,这回佟家的功勋可谓卓著,别不是要封皇贵妃吧!真要是这样,那不是逼得人不能活了吗,她这皇后当到这份儿上,还不如请辞得了,找润翮搭伙一块儿做姑子去,一了百了!
皇帝只能诺诺答应,等太皇太后一走就站在地心直愣神儿。
她听了,心里莫名牵动了下,料想是昨儿佟家姑娘的事儿有了下文,他来问她的意思了。其实有什么可问的呢,她答不答应都不重要,执掌江山总要以社稷为重。
他吸了口气,“朕……”
太皇太后对皇帝的封赏挺满意,对佟福晋笑道:“公爷不在家,家里有什么艰难没有?倘或有难处只管说,爷们儿外头打仗,后方咱们能帮衬的一定不站干岸,也好叫公爷没有后顾之忧。”
不能够啊,她应该想想以前他对她的态度,再对比一下现在,分明天壤之别。什么缘故能让在位多年的帝王发生那么大的转变?肯定是因为爱呀!
皇帝如今哪里有那心思,翻着折子道:“皇祖母说的是谁?”
刘春柳笑道:“福晋先别急,就是有示下,也没有那么快的。眼下宫里正筹备万岁爷和皇后主子大婚呢,那么大的喜事儿,总不好叫别人冲撞了不是?您暂且奈下性子再等等,回头我进去也给福晋看着点儿,倘或有好信儿,我即刻打发人来回福晋,您瞧这么着成么?”
当然,宫里没有立竿见影就给说法的,还是得回去等消息。第二天给将军的封赏到了门上,爵位伴着黄马褂和三眼花翎,万岁爷还特许紫禁城内骑马,但关于白樱的处置,却只字未提。
可他刚要开口,听见太皇太后一声唤:“皇帝……”
她边想边下床来,正经八百道:“什么事儿,万岁爷问吧。”
皇帝终于发现心大确实有好处,不会像其他姑娘那样扭扭捏捏。于是他鼓起了勇气,“那朕就说了。”
这个时辰,正是歇午觉的当口,皇帝慢悠悠穿过养心殿夹道过西三所,这时的紫禁城很安静,间或有几个宫人经过,见了圣驾面壁而立,个个寂静无声。他信步过了慈祥门,再从慈宁宫外夹道往南,进头所殿大门便听见一串叮当的风铃声。循声望去,正殿檐下错落挂着象生花和铃铛,侍立的宫人们打千儿蹲福,只是行礼,口中并不称万岁。
刘春柳拿人的手短,因此给了佟福晋说话的机会,淡淡笑道:“都是自己人,福晋这样太客气了。”
论及和后宫的相处方面,太皇太后从来没有在皇帝脸上看见过那种神情,这可比嘤鸣在慈宁宫和稀泥可信多了。老太太长出一口气,说好,“这么着我就不用愁了,后儿要过大征礼,喜日子得定下。你们既那么好,我也不去费手脚特特儿打听了,嘤鸣的月事是哪一天?回头好避开,总要图个吉利。”
皇帝翕动着嘴唇,想好的话突然都忘记了,只看见她鹿一样的眼睛,和满脸错愕的表情。
“万岁爷……”德禄也很为主子苦恼,想了想道,“要不奴才找松格去吧,她贴身伺候娘娘多年,肯定知道娘娘的日子。不过……奴才毕竟是爷们儿,就算净了身,好歹也当过爷们儿。松格那脾气,闹得不好能拿大棒子伺候人,奴才怕还没开口,就叫她撅回姥姥家去了。”
做皇帝就是这样,不停地分辨朝中谁是可堪一用的人才,再不停地相看他家的闺女。政治联姻是巩固关系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尤其三十岁之前可说是全盛时期。随着时间的推移,后期可能会逐渐减少,但作为一个皇帝,即便是到了耄耋之年,想扩充后宫依然那么容易。
皇帝还在犹豫,她等了又等,愈发打鼓,“到底是什么事儿呢,您不妨直说吧,我心大,您知道的。”
其实赏赉是假,让他瞧人是真。皇帝漠然看过去,佟家姑娘微微低着头,那张团团的脸因看不见瞳仁的缘故,在灯影下像个白板。
有蚊子?她低头看,心里有些怅然,喃喃说:“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