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很愿意向她展示宫廷膳单上品种的多样性,一个人的胃口能有多大呢,但是一箪食一瓢饮不符合煌煌天家做派,得往豪华了安排。他坐在了填漆花膳桌前,各色的膳食摆了满满一大桌,光是汤膳碗菜就有二十品。
就算她不言声,皇帝也知道她不痛快,但她不能发作,这就是男人作为帝王的好处。
“回头别去太皇太后跟前告黑状,朕把吃的都分你了,这回不是熬鹰了。”皇帝慢且优雅地由侍膳太监伺候进膳,面无表情地说。
怎么又说昨晚呢,再说下去要穿帮了。虽然她对他做了很多不可言说的事儿,他也动了想幸她的心思,但毕竟各打五十大板嘛,就不必深究了。
皇帝不解地看她,“贞贵人?”
忘了?这个和她设想的情况不相符,也不是他应该说的词儿。嘤鸣掖着手,勉强笑了笑,“昨儿喝醉的人是我,您怎么能忘了呢,我不相信。”
可是嘤鸣无法认同,皇帝的话里有多少水分,拧一拧,怕是要把后湖都蓄满了。
“骗人。”皇帝不相信,“它们没长脑子,也知道认亲戚?”
在开满蔷薇和玉簪的长堤上缓缓前行,皇帝负着手,意气风发的模样,眼梢能看见她的衣角,知道她就在不远,不必特特儿张望,心里也很安定。
嘤鸣又羞又臊,不敢断定他话里的真假,便记起了松格死不承认的那一套,坚决地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干。
她非要反驳他,让皇帝有些难堪,“朕让你喝得酩酊大醉了么?让你醉后对朕不恭了么?”
好好说两人之间的事儿,牵扯上她阿玛做什么?纳公爷虽然极其不着调,但这不失为一种自保的手段。先帝爷时期他可是一等王大臣,也为先帝爷平定过喀尔喀。朝廷之中一山难容二虎,后来薛尚章和多增夺权,多增本来是辅政大臣之首,还不是被薛公爷挤兑得没活路了么。纳公爷作为机灵人儿,一面依附薛派,一面尽可能不办事实儿,这是保命的良方。嘤鸣曾经也不理解纳公爷的做法,到后来才明白,得罪皇帝,皇帝权衡利弊还能容他浑水摸鱼;得罪了薛尚章,薛公爷可不是吃素的,今天作对,明天就会被整治死,死得太快,他还留恋这大好人间呢。
“使点力气,一迈就过来了。”
底下人来伺候他们盥手漱口,一切收拾停当了,皇帝打算出去散散,想让她作陪,高高在上扔了一句话:“赐你同行。”
这人,还好意思开口要吃的呢!皇帝心说你又不是我养的鹰,鹰还好训点儿,你简直是块石头!
他回头看,发现她站在另一边愁眉苦脸。皇帝作为男人很不明白,才三尺来宽的小沟壑,怎么就过不来?
可是有什么法子,谁叫他喜欢她。皇帝叹了口气,“走吧,赏你边上搭桌子。”
他忐忑不安,狠狠抠着雕龙扶手的眼睛,几乎把那层髹金抠得脱落下来。她又在仔细琢磨,但琢磨了半天一无所获,最后摇摇头道:“奴才实在想不起来了。”
嘤鸣对他站干岸的做法十分不齿,可是万岁爷在那边等着呢,她不得不跳。好在宫装袍子底下都穿着裤子,就算露出来,至多不雅些,也没有大妨碍。她咬了咬牙,说您让开,然后带着鱼死网破般的决绝迈出了腿。可惜最后人是过去了,鞋却掉了下去,顺便因收势不住,扑倒在了皇帝面前。
一只蝴蝶飞过来了,白色的翅膀,黑色的膀花。皇帝想让她看,她却还在琢磨:“昨晚……”
然而皇帝呢,绝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人。虽然他真的很想看她招蝴蝶,可他是皇帝,绝不能对这样的事儿心存好奇。于是他呲之以鼻,“小孩子的玩意儿,也配拿到朕跟前来显摆。”
老天保佑,不要让她想起送儿子这段话。如今回忆,简直不堪回首,他在想,如果她愿意接受他给的儿子,他会不会诱|奸了她。天爷,真是太不像话了,他一个帝王,居然也动过心思想做这样的事儿,简直是人生的污点,让他看清自己的内心有多龌龊。
皇帝觉得太麻烦了,“撩起来啊,横竖这儿又没旁人。”
嘤鸣每听一句,嘴就张大一分,到最后都惊得合不拢了,喃喃说:“万岁爷您可别蒙我,我不是这样的人。”
前面不远就是雅玩斋了,那里装了很多从民间搜集来的小玩意儿,皇帝像个怀揣了宝贝的孩子,想带她去见识见识他的藏品。不过这长堤确实很长,并且有几处装了涵洞还没来得及填土,他是爷们儿,人高腿长,轻轻一迈就过去了。接着往前,才走了几步就听见她在后头喊:“嗳……嗳……我怎么过去!”
“奴才知道,它和扑棱蛾子长得像,所以咱们家里爱管它叫扑棱蛾子。”她眯眼看着,慢慢笑起来,“这种菜蝶儿傻得很,人家糊弄它,它也上套。我们小时候招蝴蝶,剪一个圆片儿,拿线栓在小棍儿上摇动,一会儿工夫能招一群。”
嘤鸣回头看了眼,明明十丈开外跟着御前的人,不戳在眼窝子里就叫没有旁人吗?再往下看看,泥被开垦得七零八落,虽然不深,平地往下也有两尺,她实在不愿意掉下去。
早膳用得差不多的时候,照例应该给底下嫔妃们分赏菜,皇帝指了指冰糖炖燕窝,说这个赏恭妃,又指指火熏鸭丝,这个赏顺妃。能得赏菜的,大多位分比较高,嫔以下的几乎从来没有这个荣幸。嘤鸣看了良久,说:“万岁爷,您赏一样给贞贵人吧。”
皇帝蹙眉,“不是扑棱蛾子,是菜蝶。”
皇帝明白过来,这是皇后开始平衡后宫了。他一向对妃嫔们不怎么上心,连贞贵人长什么模样都不大有印象了,但既然她发了话,他也愿意和她一道做一回好人。
人的好奇心总是那么旺盛,尤其是关于自己的。即便是丑事,也要丑得明明白白,嘤鸣虽然这会子头皮开始发麻,但她依旧很坚强地打算追问到底,“万岁爷,您说吧,奴才也愿意听听。”
嘤鸣疑惑地看着他,“我记得那壶果子酒是万岁爷怂恿我喝的,说该学学喝酒,往后好作陪老佛爷和皇太后。”
前面的皇帝听着,心里熬克,暗忖对待下人都这么尽意思,到了他跟前只会装傻充愣,真叫人不顺心!可是这种不顺心只能憋着,天下大事只在他一勾一画间,面对这个姑娘,他却不敢吐露自己心里的想法。饶是如此,她在身后,他也暗暗地欢喜。
她说不对,“我记得清清楚楚,您说您是许仙,不光这样,还说了其他的话。”
“昨晚的事,朕恕你无罪,别再费思量了。”皇帝摆了摆手,“你看那个……”
何为早膳,何谓晚膳,横竖就是大鱼大肉。嘤鸣在边上的小膳桌旁坐下,皇帝就开始命太监往她桌上匀菜,挑漂亮精美的,全运到了她面前。像竹节卷小馒首啊,牡丹包子豆尔馒首,还有珐琅葵花盒装的小菜,以及各种奶|子饽饽,把她的膳桌铺排得满满当当。
嘤鸣把两道眉毛拧成了麻花,“万岁爷说这话,奴才就不爱听了。我是我阿玛的闺女,您在我跟前说我阿玛不好,我也会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