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禄笑得很难堪,他也是没辙,要是万岁爷知道怎么和姑娘处,他就不必操这份心了。
皇帝的视线左右摇摆,不好意思落在她身上,只觉她傻得厉害,真要是得了病,靠一遍一遍的追问,就能自愈不成!不过她至少是关心他的,没有借口犯困甩手不管,哪怕帮不上什么实质性的忙,她在跟前晃着,也有一种自己被珍视的感觉。
这就是个严肃的话题了,皇帝理所当然的觉得她在他面前不应该不好意思,因为不久的将来她会成为他的皇后,夫妻本就一体,谁见过自己瞧自己还要避讳的?其实她就是没想过要好好和他过日子,皇帝发现自己像在捂着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明明花了心思,她照旧浑然不觉。
嘤鸣非常惶恐,“奴才怎么能有这种想头呢,上回听老佛爷她们说起主子子嗣单薄,奴才是想既然米油有这功效,往后每天让主子喝一碗,岂不一举两得?”
嘤鸣只得去接,又见他陪着笑吩咐:“万岁爷圣躬不豫,姑娘受点儿累,都是为了差事。万岁爷身上不好,姑娘就喂吧,我怕万岁爷没力气,手抖。”
当然,睁眼说瞎话是需要很强的定力的,他在批判她的同时要做到谈论朝政般义正言辞,这种博广从容的胸襟,没有十几年的修为根本无法达成。
嘤鸣举着团扇,照旧跪坐在脚踏上,边给皇帝打扇子边道:“万岁爷,奴才进宫好几个月了,还没见过内务府的银子长什么样儿呢。”
“万岁爷,您不能吃太糯的东西,既有了这回的教训,下回千万要仔细了。明儿奴才就和御膳房说去,让他们挑些羹啊,酥果糕点什么的给万岁爷预备。至于那些糯的就交给奴才吧,奴才是主子的好奴才,这种赴汤蹈火的事儿让奴才做,奴才愿意为主子鞠躬尽瘁。”
她走了,皇帝却在床上烙饼,甚至设想若是让她留下,现在会是怎样一番光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太多,还得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不得不说,越来越难了啊。
嘤鸣又挨了骂,认为自己很冤枉,好心当了驴肝肺。
又要拿宁妃那八钱银子说事儿,嘤鸣脑袋都大了,揪着别人的小辫子说一辈子,真没意思。
皇帝说:“你还有没有良心?你就是这么孝敬主子的?把那些糯的全收进自己囊中了?”
稍稍转过头,他连看她都得留神,怕她万一没睡着,或是睡得不够熟,他有点什么动作会被她发现。她歪着脑袋,枕在一条胳膊上,他得撑起身子才能看见她的脸。她睡着的样子有童稚的可爱,卷翘的眼睫,挺直的鼻梁,鼻尖上汗水氤氲……皇帝拿起扇子慢慢摇着,那头长发已经干透了,披拂在背上难怪闷热。皇帝探手给她揽到一边,又怕她不够凉快,复伸出小指勾了勾,把她的刘海抿到了一旁。
嘤鸣嗫嚅了下,“您不是太监,您瞧着奴才,奴才心里也不自在啊。”
她听了趔趄着站起来,因脚麻嘶嘶地吸了几口凉气,最后连跪安都没请,摇摇晃晃出去了。
皇帝觉得她真是个白眼狼,他虽是装病,这会儿她也应该担心他的龙体,而不是膳房那些吃食。
区区泛酸水儿就没力气手抖么?德禄这个御前管事太监,真不是白当的。至于皇帝呢,大约就是这么被惯得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她回身往寝室里去,看见前一刻还中气十足的皇帝,忽然变得气若游丝了。
她枯眉笑着,“谙达不愧是天下第一知心意的人儿。”
“万岁爷,您大安了?”她掩着胸观察他的脸色。
嘤鸣干笑了声,阅人无数?是悦人无数吧!左拥右抱有什么值得夸耀的,亏他好意思拿来说嘴。
皇帝觉得她张嘴没好话,不怎么想搭理她,睁开眼意思了一下,然后又半合起来。嘤鸣无奈,卷起袖子端过米油,搅了搅,小心翼翼吹了两口,说:“万岁爷,奴才来伺候您啦。”
皇帝躺在一片清风里兀自受用着,听见她的话,眼睛睁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儿,“你是想拿俸禄吗?”
真不愿意继续应付这个人了,她没好气地拽了拽明衣的衣襟,粗声问:“您要喝茶么?”
她确实说了:“万岁爷,奴才怎么觉得你续不上来气儿了?”
四六不懂!如果说女人是水,男人是泥,那她一定是泥浆!他叹了口气,预感余生无望了,“疼的。”
皇帝开始意绪缥缈,男人大丈夫,不该看的东西不看……可惜管不住眼睛,它们有自己的意愿。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干什么,一国之君,后宫不说佳丽三千,两千八还是有的。那些妃嫔宫女们各有千秋,他也不是没见识过,老瞧这二五眼做什么呢,她有哪点值得看的!
心里的郁塞同谁去说呢,这个油盐不进的二五眼,竟敢拿他和太监比。要换做平时,皇帝一定要问她个大不敬的罪过,可是现在他觉得浑身无力,心情沉重得难以打起精神来了。
“您要是发奴才月例银子,奴才也不至于剪那么点儿边,怪没出息的。”她好声好气儿道,“万事有因才有果,您说是不是?”
她蠕动了下,“干什么?”
皇帝看着她,觉得既可气又可笑。
所以啊,每回让她上夜,对于皇帝来说都是一场灾难。上回给她抓虫子,这回又得给她打扇子,这个人十八了,不知为什么竟还像孩子似的容易出汗。别不是身子虚吧,他有些担心,这么趴在床沿上睡,明儿半截身子该僵了。
正说着,外面廊庑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德禄到了梢间门外,压声儿喊姑娘,“米油熬得了,您拿进去吧!”
“德禄和三庆他们都能瞧见啊……”
皇帝的声口僵硬,“大半夜的,除了朕,谁瞧得见你?”
视线转啊转,最后还是落在她身上,那雪白的臂膀,翠绿的镯子,还有吹凉时撅起的嫣红的唇……皇帝心里一阵急跳,看来满脑子污浊的分明是他自己啊。如果被她知道了,她会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狠狠揍他一顿?
她点点头说:“奴才小时候读过《本草纲目拾遗》,上头写了米油有滋阴长力、补液填精的功效。空心服下,其精自浓,即孕也。”
他推了推她,“齐嘤鸣!”
她坐在脚踏上,皇帝靠着床头,案上一盏红烛扑簌簌跳动着,连带她的身影也虚虚实实起来。
万岁爷金口玉言,她心里顿时踏实了,打扇子也打得很殷勤。打久了手酸,左手换右手坚持了有半个时辰,最后实在瞌睡得忍不住,伏在床沿上睡着了。
还是没好利索啊,嘤鸣感觉有些为难,就像他说的,衣衫不整实在有碍观瞻。她想回体顺堂去加件衣裳,可这一走皇帝跟前就没人了,左右为难着,低低问:“万岁爷,您能一个人待一会儿吗?奴才回屋去,先把自己拾掇停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