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下不为例,她倒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的。虽然她自圆其说,仍旧让皇帝看出了漏洞,“宁妃知道你的身份,贿赂你只给八钱银子,说不过去吧!她是不是得罪过你?”
“天地一家春?”皇帝差点被她气笑了,真是好雅的词儿,这也被她想到了。他扶了扶额,从三庆回禀内情起,他就一直憋屈着,堂堂一国之君被她以这样低廉的价格售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要理论,又说不清道理,只得恨声反驳,“那个牌子是你塞进朕手里的,不是朕翻的!”
嘤鸣心里有些煎熬,她记得以前的自己,没有那么强的好胜心,也没有那么睚眦必报。像那个宁妃,只因刚抵达巩华城那晚说过她的坏话,她逮住了机会,就给了人家这么大的教训,事后想来似乎太过分了。
没了进项当然不是好事,但转念想想自己没受任何处罚,且这位等封后诏书一下,自然也要归她的位去。绿头牌还是要翻的,有行市就有钱财流通,因此瑞生毫不担心,呵腰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这不是折奴才的阳寿吗!您局器,一个人把罪全认了,我这儿七钱银子您最后也没供出来,奴才感激您呐!”
松格是看着宁妃拿大铺盖卷卷着,送出养心殿围房的。她说:“好家伙,就剩个脑袋在外头,太监扛着她走,她在被卧里头哭鼻子。再大的款儿,万岁爷跟前算什么呢,触怒了主子,还不是给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嘤鸣犹豫着支吾:“那宁主子那里……”
可松格并不这么认为,有些人自觉了解自己,其实人在不同的处境下,有多种不同的选择。当初在府里,都是自己家里人,没有谁存着歹心,也没有真正的恶语相向,所以你不必提防别人会在你背后狠狠捅上一刀。可是进了宫就不一样了,这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单看老佛爷这程子的手段,就知道帝王家这碗饭不好吃。
德禄听了令,缩着脖子道嗻,慌忙上围房传话去了。余下嘤鸣提心吊胆地从荷包里掏出了那块银子,双手呈敬上去,搁在了皇帝面前的炕桌上,“小主儿赏的,奴才不收,怕惹小主儿不高兴。奴才是想既拿人钱财,就要给人办事,这点做人的规矩奴才知道,所以……奴才往后再也不敢收人银子了,请万岁爷开恩,饶了奴才这回吧。”
皇帝说算了,“朕如今还有什么兴致?”瞥了她一眼,重又垂下了头,“看见你朕就眼晕,你下去吧……下去吧……”
至于皇帝呢,御幸嫔妃其实很简单,他从不在女人身上花心思,反正一应事物都由敬事房料理,他是到了什么点儿就办什么事儿。宫里没有哪个嫔妃喜欢背宫,宁妃自然也不例外,但别的嫔妃必须遵守的规矩,她却能仗着她阿玛的排头搞例外。整个敬事房都在她阿玛手底下,驮妃太监就算长了十个胆,也不敢上手背她。因此这些年轮着她侍寝,她都是走进养心殿围房的,最后要入寝殿时,才按制裹上被褥,由敬事房的人送上龙床。
皇帝如今的后宫里,除了新晋位的贵妃还有大阿哥生母恭妃,就数宁妃最有体面。当然体面这种东西很虚,皇帝跟前是毫无作用的,不过在东西六宫中凭着娘家的势和自身出手阔绰,花钱买脸罢了。
松格说没有,“您还是原来的您。”
嘤鸣品咂出了她话里的刺儿,琢磨了一下,笑道:“可不嘛,您说中我的心事儿了。回头您进去侍寝,要是有机会,还请替我美言几句。往后您的牌子我自会替您递上去,算我对您的贴补。”
皇帝御幸叫免了,她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带着松格从养心殿和慈宁宫之间的夹道回去。十五之后的月亮依旧鲜亮,她们踏着清丽的月光走在青砖甬路上,嘤鸣忽然说:“松格,你瞧我,是不是和原来不一样了?”
嘤鸣笑着接过了银盘,“我这人没别的,就是讲义气。”
“小主儿想必很纳闷,不知道奴才为什么在这儿。”嘤鸣笑道,“奴才受老佛爷的指派,上御前当差来了,专管敬事房呈敬绿头牌事宜。今晚是头回上值,正逢小主儿侍寝,可不是缘分么。”
皇帝啪地一声阖上了折子,没好气儿地眯眼看着她,“照你的意思,朕这会子就该去御幸是不是?”
嘤鸣瞧瞧三庆,三庆会意了,朝门内通传:“禀万岁爷,嘤姑娘来了。”
可皇帝呢,往往火冒三丈的时候不愿意见那个二五眼。人被怒火冲昏了头,容易犯错误,不管是办事还是说话,但凡有一点漏洞,她都能往里头钻。和她打擂就得冷静,首先不能乱了方寸。毕竟你对她有情,她完全感受不到,在她心里你就是憋着坏的死对头,既然如此,还不如扮演好那个角色,至少别露出马脚,让她看笑话。
宁妃愣住了,瞠目结舌,不知该怎么应对。
嘤鸣笑了笑道:“不碍的,不就是熬一宿么,明儿上半晌我还能睡呢。”
又是这句话,皇帝听了直皱眉。接下来该是什么?如果哪天让谁下不来台了,别纳闷,她是故意的?或许里头确实有她的算计,但宁妃买通敬事房是事实。皇帝最恨这种投机钻营的伎俩,算计别的还犹可,算计到他身上来了,这种事绝忍不了。所以不管她是不是成心的,宁妃一定要罚,至于她……
“不不不,”嘤鸣是很讲江湖义气的,绝不会轻易拖累了敬事房的人,大包大揽道,“昨儿陈谙达教我规矩,后来他出去了一趟,景仁宫的宫女就是这个当口过来的。奴才刚到内务府,又听说宁妃娘娘是内务府总管富大人家的小姐,料想里头八成有她自己的规矩,也没好多问。陈谙达回来之后还怪奴才来着,说后宫这么多主儿,开了先例后头刹不住,要是个个送利市,差事就不好当了。奴才也后悔,可钱收都收了,也还不回去,只好下不为例了。”
后面那句下去吧,简直有放弃抵抗的无奈。嘤鸣退出来的时候,三庆朝她看了眼,笑得十分有深意。嘤鸣也没多思量,略欠了欠身,就出来找松格了。
“哎哟!”德禄说,“那怎么好意思的,让您替那猴儿崽子。”
皇帝冷冷一哂,“你才上值,就知道收受贿赂,想必是敬事房早有这个先例,你是依惯例办事吧?”
宁妃的脑子都炸了,这是什么屎一样的缘分,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她不是来当皇后的吗,当就得了,怎么还管上绿头牌的事了?将来万岁爷翻了谁的牌子,幸了谁,皇后不单心里有账,还天天瞪眼瞧着,这么下去日子怎么过?宁妃现在只是恼,怪自己不像恭妃那个包打听,宫里什么新鲜事儿她都知道。自己消息不灵通,蒙在鼓里,还上赶着给敬事房塞银子上牌子,谁成想一上来就犯到太岁手里……这事儿齐嘤鸣知道了,皇上应当还不知道吧?宁妃心里惴惴的,料她这会子处境尴尬,应当不会和皇上谈及这件事儿的。
里头没言声,德禄仰过身来笑了笑,嘤鸣便趋步上前,进梢间蹲了个安道:“万岁爷,宁妃娘娘来了,这会子正更衣呢,打发奴才来瞧瞧您忙完了没有。”
这不是齐家那个丫头吗,这会子她怎么在这儿?她进宫来是预定了继皇后名分的,眼下她冲她行礼,她倒是坦坦荡荡心甘情愿,宁妃自己却慌了手脚,受着不好,还礼又不好。
嘤鸣什么也没说,不过笑了笑,叮嘱松格仔细祸从口出。
“主子爷,要不要这会子就把姑娘叫来?”御前的人,很好地贯彻了德禄的思想,万岁爷和嘤姑娘一旦闹别扭,绝对不能把问题留过夜,必须当天解决。因为嘤姑娘点了火,她拍拍屁股回头所殿睡安稳觉去了,留下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时刻要冒触怒万岁爷的大风险。为了他们这些当差的能过安生日子,就得把嘤姑娘直接揪来,横竖万岁爷不会对她怎么样,至多骂上两句,事儿过去天下太平。
嘤鸣想了想道:“那您也留下了呀,既留下了,传宁妃娘娘过来侍寝有什么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