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照亮了被黑暗遮挡的美丽,她的眼神坚定,因为目的明确,泛起了冷冽的光。
她在这里叫天天不应,他在外面又是怎样一番景象呢。以他们先前相处的种种,她知道他是个有担当的人,这时候绝不会弃她于不顾的。她怀抱信心等了又等,可是这地方实在让人绝望,有时她又怀疑,担心他会像当初对待守灯小仙一样,觉得她既然走了,他象征性地伤心一下,又去找他的下一春了……
他这么问,她手上略顿了下,想起白准那张脸,心里便升起压迫式的疼痛来。
这时候一般都很尴尬,他们在不远处寻找出路,两只罗刹在这里完成求偶仪式。异类做这种事,没什么羞不羞的,他们只得隐忍,蹲在草丛里等他们完事。
一个女人能为你哭,说明她是真的在乎你。明玄看着那眼泪,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没想到,师父对令主的感情已经那么深了。我记得初见你时,你是无欲无求的,一心向佛,不问俗世间的事。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下去,然后有一天飞升,上铜色吉祥山,当上空行母。可你中途放弃了志向,为什么呢,难道爱情比正果更有吸引力吗?”
他说得很委婉,话里没有逼迫她的成分,只是想让她考虑。结果她面无表情,没有喜怒,也没有姑娘听见男人表白该有的羞怯和惶恐,寒声问:“你是不是病糊涂了?”
唯一算漏的,大概就是自己的心。作为男人,真的很难抵御煞的美丽,她心性又不坏,思想也纯粹,长时间的相处,一厢情愿地动了真感情,并不是灾难,是必然。和自己的麒麟喜欢上同一个女人,古往今来的帝王,可能从来没谁有这样的经历。如何平衡,如何避免两败俱伤,是他目前最需要考虑的。眼看时间不多了,这几天的相处,她没有表现出一点动容和犹豫。为她才走的这些弯路,多费的这些手脚,渐渐似乎变得多余和可笑了。
她不再掩饰,点头说是,“我太挂念他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但也有被冲昏了头脑的吃货,提出了个馊得不能再馊的建议,“这样吧,我们先把人吃掉,如果大王问起来,就说他们掉进刀轮海淹死了。尸体放着也是发臭,为了不浪费粮食,我们在变质前炖了一锅汤,大家分了,怎么样?”
她闻言,答得一点都不圆融,甚至棱角毕现,“把我和白准牵扯到一起的,不正是你吗,你怎么会没有想到呢?人毕竟不是草木,日久会生情的。我甘愿为他放弃修行,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因为我不觉得正果比爱情高尚,现在在我看来,爱情才是正果。你可能理解不了,你是意生身,信念坚定,非常人可比。我呢,当初中土小城满城的怨念造就了我,我的身体里,七情六欲从来不缺乏。遇见白准,不过是把它们都激发出来了,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从里面向外看,被挤压得变了形的罗刹脸,着实很叫人恶心。明玄支起身子道:“别忘了你们大王的命令,不许你们动我们一根寒毛。”
那个打过交道的女罗刹兴致高涨,“看,我说得没错吧,一男一女,肉质甜美。”
无方并不在乎他的想法,拨了拨火,扬起一片细碎的星芒。半晌听见他突兀地说:“师父有没有想过,倘或出去后一切已经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如果白准没有想过来救你,甚至已经把你抛到脑后了,你打算怎么办?”
外面的罗刹蜂拥而入,只看见乌泱泱一片,前面走得慢的,被后面赶超上来的一脚蹬开了。她咬住牙,扬起鞭子蓄势待发,正欲搏命的时候,一道蓝色的光从地平线上升起,窜到了半空。那片光带起先只有三寸来宽,扶摇直上,忽然光华大作,迸发出耀眼的辉煌,照亮了整个草原。罗刹大军有点慌,纷纷顿住了步子,眼睁睁看着穹顶逐渐龟裂,像磕破的琉璃盏。转身欲逃回山里,然而来不及了,天塌地陷,阳光穿破夜空倾泻而下,如千涧的水,瞬间将世界填满。
甜美大家都看出来了,可是上头点名不让动的,光看看是可以,下手到底不太敢。
黑暗里呆了太久,乍见阳光,觉得分外刺眼。无方捂住双眼,只听见周围哀嚎声四起,那些罗刹不能见太阳,大概都被烧焦了吧!她心里知道,一定是白准来救她了,越急切,越睁不开眼。好不容易适应了,迷茫间见两山并起的低谷间,有人身披金芒背光徐来,辨不清眉眼,只看见他的轮廓,宽肩窄腰,下裳因身量颀长,拉得修竹一样挺拔。
她站起身,定住心念,建设起了一方屏障。不像令主的广大无边,她的修为不够,只能拱出五十步方圆,但抵挡百八十个罗刹不成问题。
他不得不转变态度,懊丧地说:“师父,你一定要戳我的痛处吗?”
当然两只鬼交配,没有任何美感可言,嘈嘈杂杂杀猪似的。无方计较着,是不是应当找个罗刹跟踪,这山不可能提供任何生活资源,他们要活命,得出去觅食。
“因为外面有你惦念的人吗?”
等活山里,依旧盼不来天明。唯一能区分昼夜的,大概就是明显的气温变化。外面太阳升起来了,这里略略暖和一些;外面是黑夜,那么这里便严寒刺骨,饶是无方这样体温偏低的煞,也有些坚持不住。
无方皱了皱眉,“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真正的佛和上师,即便选择明妃也是有门槛的。比如当初的刹土金刚,因和煞纠缠而涅槃,修成正果的以身试险,几乎不可能。意生身就不同了,初地菩萨的化身,他的出现可能仅仅是菩萨一瞬间的心念,但他是最接近于神佛的人,煞气当然也伤不了他。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化解,如果她煞气日盛,后宫可能寸草不生。这倒也不难,只要她愿意,有一千种办法安置她,只要不走出长安,让他常常看到她就可以。
不哼不哈,其实她心里都明白。连他自欺欺人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为了她,竟也被她无情地点破了。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这小世界的由来,至少在她面前,他还能自然平顺地完成两个身份的过渡。否则他是怎么忽然从刹土消失,怎么转眼变成了中土皇帝,迫使麒麟入世来证明自己……这些都会化作他和她之间横亘的天堑,让他永世无法跨越。
似乎来了好久了,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找不到通往外面的路。洞外的草地,很像是罗刹的游乐场所,每每看到一男一女出来,先是打上一架,如果罗刹女获胜,男刹被狠狠鄙视一番,不欢而散;如果男刹获胜,那就有后续了,龇牙咧嘴的女刹被压在身下,男刹揪着她的头发,做一些不可描述的事。过程之惨烈,从女刹响彻云霄的哀嚎就能感觉出来。
这是他第一次向她表露心迹,因为他知道,再不抓紧,就没有机会了。作为命定的帝王,他从来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善也罢,恶也罢,都是他回归正统的垫脚石。艳无方,当初选中她,始于她过分美丽,万年光棍必定无处可逃。后来白准果然上套,解了藏臣箭上的咒。他窃得弓箭,拉开了,中原的历史在弓弦绷紧的一霎那重新改写,他的名字,也永远镌刻在了天地的帝王册上。
他噎了下,“我很清醒,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明玄怔了怔,“师父还是怪我……”
她转过头,想和身边的明玄通个气,他却一直怔愣着。起先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可她拿手戳了他一下,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很,好像是发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