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禧立即跪了下去,并未解释一句。
福全心里暗暗一惊,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皇兄。”康熙单独留下福全,“妍姝还好吗?”
“晚了,皇兄也去吧。”康熙笑了笑,他的眼睛如同春日里刚刚融化的雪水,温暖,明媚,柔和,却带着一丝天然的凌冽。
赫舍里的话,让康熙很意外。
太监小尹子入内回话:“回皇后娘娘,皇上今儿怕是不能过来了。乾清宫懋勤殿里现在还留着几位王爷正在与皇上议事,听说是出了大事。”
“让你费心了。”康熙拉着赫舍里一同坐在炕上,春禧奉了热茶摆在炕几上。
康熙看着皇后:“今儿太晚了,朕此时再过坤宁宫,怕是动静太大……”
众王皆是面露笑意,皇上便摆了摆手:“即如此,就端上来吧。”
康熙点了点头:“也好。常宁鬼点子多,他若常去闹闹,她也会觉得日子过得有趣些。”
坤宁宫中,亲自安顿好荣常在,皇后这才回到自己的寝宫,梳洗之后换上寝衣,虽眼见时辰已晚,却不敢去睡,只是站在镜子前照了又照。
康熙轻抚着皇后的肩:“削减月例,你不怕她们说你苛刻?”
“若是朕也疑心于你呢?”康熙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孤寒,仿佛一切皆被怀疑,龙目炯炯,天子威仪瞬时让人感觉凛然莫侵。
春禧默默退下,自她以下,这寝宫里服侍的人全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这样的女子,即使你不爱她,不怜惜她,但是你却不能无视她、遗弃她。
康熙略点了点头:“妍姝自小身子便不好。如今心中郁结,必得好好调养才是。只可惜朕不能亲自探往,就劳皇兄费心了。”
皇后接过来展开一看,便立时明白了:“行了,你下去吧。”
福全应了:“昨日中秋,才刚去过。额娘一切安好,谢皇上寄挂。”
也许皇玛嬷是对的,他不敢去想,在这后宫之中,皇后之位,如果不是她,若换作妍姝或者东珠,他是否能这样省心?
福全没有回答。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后恭敬地行礼,只是这身子还未蹲下来,康熙便迎过来拦下了,“如今入了秋,夜里便有了凉意,都这会儿子了,你怎么还过来?”
“娘娘,是不是端碗安神汤来?”柳笙儿从旁打量着皇后的神色,轻声问道。
皇后面色微红:“臣妾过来,是有件事情想同皇上商量。商量完了,臣妾便会回去。”
皇后浅笑中带着一丝难掩的苦涩:“芸芳并不完美,为了皇上,芸芳要变得完美;芸芳并不大度,为了皇上,芸芳要成就大度;芸芳不会忍耐,为了皇上,芸芳要学会忍耐、学会克己。芸芳害怕孤独,但为了皇上,芸芳守得寂寞。一切,只求皇上,不要嫌了芸芳、厌了芸芳。”
而自己作为男人,可以不爱芸芳,但作为皇上,却不能不要这个皇后。
康熙淡淡一笑:“也许,有人会说你沽名钓誉。”
太皇太后的话说着极是和缓,但是在赫舍里听来,却如同负着千钓,心事重重回到坤宁宫,便让人打扫后面的院子,又与宫正司一道为荣常在挑选近身侍候的嬷嬷和宫女,着实忙了一整天。直到晚膳前才将一切收拾妥当,又亲自迎了荣常在,与她一同用了膳,看着她妥妥当当搬进东小院,这才喘了口气。
康熙心头一震:“皇兄近日可去看望宁太妃了?宁太妃身子可还康健?”
“回皇上,皇后娘娘给皇上送来‘消夜’,不知是否现在端进来。”
这让康熙很是震惊,在这一瞬,他的心仿佛被赫舍里芸芳轻轻叩开了一道缝隙,他正犹豫着是否让她进来,于是他叹了口气:“想要完美、想要大度、想要忍耐,须知这一切的背后浸润的正是不为人知的苦楚。”
小尹子想了又想:“像是为了南边的军费,听说定南王、云南王他们几个又上了折子,要朝廷拨银两增补军费。”
“可知辅臣为何不应?”皇后又问。
这份情,实在让少年天子难以承载。
福全稍怔:“妍姝自生产后身体并不十分好,小格格因胎里带的病,也是三灾八难的。臣已请了孙院使安排妇人科最好的医正前去料理了。”
很快,菜点端了上来,皆为清淡的粥羹,精致的点心,还有爽口的小菜,康熙与诸王用得很香。
“妾之所愿,无怨无悔。”她珠华内敛,双眸含情。
赫舍里知道皇上的意思,向来在这后宫之中,皇上要见妃子,便可召妃嫔来乾清宫侍寝,只是并不留宿,欢好之后妃嫔便要独自到偏殿里去睡,等天亮后再各自回宫。唯独只有皇后,可以在自己的坤宁宫等待皇上驾临,与皇上同床共枕到天亮。
而接下来,赫舍里又递给他一张银票,康熙展开一看,更为意外:“这是?”
“顾问行。”康熙叫了一声,顾问行赶紧上前:“奴才在!”
“不必了。”皇后侧身歪倚在引枕上,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养神,实则思绪甚是复杂。昨儿是十五月圆之日,按礼皇上应当来坤宁宫就寝,可是皇上在宴席过后便推说自己多喝了几杯,略有些乏了,就歇在乾清宫里没过来。若是皇上刻意冷着自己,却又是打发李进朝来传话,说是今晚上过来。皇上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意思,说不上亲厚也说不上疏离,总是透着一分客气,不像夫妻,倒像是……皇后叹了口气。
“娘娘,您先略躺一躺,秋禾已经差了小尹子去前边看了,皇上说了今晚上过来,便一定会过来。”
福全不语。
此番话说完,寝宫里静悄悄的,仿佛只有帝后二人的呼吸声。
乾清宫懋勤殿里,康熙与几位议政王正在议事,李进朝入内悄悄冲顾问行递着眼色。康熙见了,便停了下来:“什么事?”
康熙略一迟疑,康亲王倒笑了:“皇后真是皇上的贤内助,知道皇上与臣等夜谈,特送来‘消夜’,臣等也是有福了。”
“是何大事?”皇后问道。
“说是黄河跑了水,河道总督上了折子请皇上要开国库赈灾,不过辅臣们拦着不应,如此两下里正僵着。”小尹子回道。
“原本皇上亲政,后宫之中应该为太皇太后、皇太后、太妃们以及诸妃嫔、公主阿哥们增加月例银。就是近前服侍的人,宫女、太监、女官们也当各有奖励。”皇后说到此处,特意微微一顿,看皇上的脸色果然变了又变,又继续说道,“只是臣妾觉得如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世非承平。内有黄河水患,外有沙俄挑衅。这个时候后宫当以节俭为天下表率,所以臣妾想缩减后宫开支,将节余内孥银两献出,支持皇上修堤赈灾。不知皇上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