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枝拉住女儿,紧紧抓住纪春的胳膊,目光注视着王溪,王溪的脸上甚至有些茫然。
“你怎么可以这样跟长辈说话,那些话哪里是奶奶说的,脏话臭话都是外人说的。再怎么说你都不应该这样跟奶奶说话!纪春,你奶奶还替你骂回去,你晓得蛮!”说了教育女儿的话后,王翠枝跟王溪说,“妈,她年纪小,现在已经知道错了。纪春。”
王翠枝叫囡儿的名字,指望她嘴巴里能说一句好话。
以前的纪春也不是王翠枝说什么就是什么,却也没有做过顶撞王溪的事。在他们乡下,孝道尤为重要,像纪春这样,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倔强的眼神,愤怒的表情,全然看不出认错的模样。
王溪不由摇头,大孙女在什么时候成为这样倔的人。
王翠枝对王溪的讨好,纪春看在眼中,现在的人都惯会做表面功夫。这样一个穷地方,还特别讲究颜面。
纪家的动静,隔壁邻居也有听到的,离得远听不见响动,离得近又担心打断这场好戏。
纪家老大是个怪能说话的人,有张能吹牛皮的嘴,在他嘴里他跟许多人都是熟识。所谓的许多人,都是乡下人眼中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
前两年就有人想给纪老大的囡儿说人家,最主要的是那时纪老大是大队里的记分员,这娘家就不会拖后腿。
纪老大家里虽然有四个孩子,但是两口子都年轻得很,还轮不到嫁出去的女儿来照顾。
“纪家老大的囡儿现在这么这么刁。”
“以前好像不是现在这样的,她以前好像还是蛮斯文相的,一下子记不起来她是什么时候看见我都不叫我了,以前要叫我姨姨的。”
“何止这样,你猜现在是怎么了?”
……
外头的人怎么讨论另说,这被人关注的纪家,纪辛酉发话了:“你跟小孩子说什么,有事情我们跟他们爹娘说就可以,管得那样多,又没被人记得好。”
纪辛酉让王溪想开一点,不要太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我跟你现在都岁数大,孩子们离得近离得远都是忙的。现在的年轻人不一样嘞。”
纪春抬眼看劝架的纪辛酉。
纪家真正有话语权的人。
这个大家的大家长。
纪辛酉个头并不如几个儿子魁梧,几个儿子个头倒是随了母亲,纪辛酉比王溪高起来有数,差不了多少高度。对着孙辈,纪辛酉的脾气倒是不错,不会像对儿子们那般严肃,反而能够开得起玩笑。
纪春并不喜纪辛酉。
哪怕他劝住了王溪。
“我生气是生气,就是做不到不去管她。你出生的时候,几毛钱都是我付的。从小小一个长得这样大,要嫁人的时候再歪了,再怎么办。”
女人改变命运的机会三次。
投胎。
嫁人。
养子。
投胎投好了,嫁人嫁好了,儿子有出息了。女人这辈子也就这几个盼头,投胎一出生就定了,孩子是几十年后的事情,大半辈子也过去了,所以啊,这嫁人尤为重要。
“我都是想她能嫁个好人,别人家里都是想讨个好人,外头的人讲些那样的话。我们家里的嘴管不住的!”
纪辛酉脸上的皮肤折到一起去,平添了几抹愁绪。几个儿子是有怵他的,对儿子纪辛酉是棍棒教育,对着小辈反而能够开几个玩笑,小女儿到底是跟前面几个儿子不同的。纪知物来得迟,对纪家来说却不迟,家里的日子确实也是在纪知物出生后越过越好。
几个儿子吃过的苦,不是他们两口子差别对待儿子女儿,只是因为儿子出生的时候家里头更拮据一些。大孙女比小闺女还要大一岁,而知物还在念书,大春已经在家待嫁。纪春做出来的事摆在这个时候确实是出格的,农家人有田地,还能饿死不成?卖两把瓜子一个未出嫁的姑娘,就把自己的名气给败光掉。
纪春没有歪心思,保不准买瓜子的人没有歪心思。
“肯定不是旁人说的那样的,纪夏不是跟着大春,那么多的人,事实上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情。这卖几把瓜子的,跟卖菜事实上也差不多,卖菜卖鸡蛋的。”不过现在事情的重点都不在卖瓜子上面,“她现在是有些偏掉了,可能是被人带坏掉的。”
这换做以前就是投机倒把,事实上现在人家看不顺眼也能够这样讲。本以为家里头在大队里还蛮有威的,没想到大孙女卖个瓜子被人讲成这样子,把王溪气成这样子。
“我本来就是不想管那么多,都是人、哪个人不想过得轻松点。什么事情都有人给安排好,什么事情都不用自己想最好。我就是天生要做这种事情的人?
卖菜卖鸡蛋那都是卖给家里头烧菜的妇女的,这瓜子本来也是卖给小孩子的。她好,好在把瓜子往男人手里头塞。”
纪冉冉抱着一捆砍好的柴,厨房就是在正屋后头,跟阿牛睡觉的那间屋子连着,一半的宽度一半的高度,整个灶间最大的是那新砌的泥灶。看着灶膛里的火明灭,纪冉冉想到大春姐这段时间的变化,比这火的明灭还没有规律。对外不怎么放得开的纪春,已经能够去放电影的空地上卖瓜子,骂纪春的女人实际上总是骂人,那个人说出来的话本来应该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才是,但是村里的闲言碎语实际上不怎么讲道理,反正比书上的公式要难理,不对,是比文学的阅读理解还难。
冉冉站在灶台旁,将两个暖壶灌满水,再多的就舀到瓦罐里头。奶奶家里的凉水罐是搪瓷的,冉冉知道妈妈也想要一个搪瓷的凉水罐,不过缺的东西不少,搪瓷罐得排队。
狗子看着姐姐舀水到泥罐里,说:“姐,小心水烫。”
冉冉笑着说:“烫不到我。”
外公得过血吸虫的病,家里头的水都要喝开水,喝开水能少生病。小溪旁有一个泉眼,村里头的小孩子会去那里灌水喝,说那水要好喝一些。冉冉也去过,灌过水,却没有捧起生水喝过。她记得母亲的念叨,也会念叨给两个弟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