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天威然而笑,只扫向众人,又时不时望向云梦,一言不发。
薛燕眉毛一挑,又故作为难地转动着明眸,道:“我家公子乃是琴仙,高雅脱俗,与我过惯了清静日子,您一下招来这么多人守在他身边,他怎会高兴?”
云梦玉眸微微睁大,问道:“小草为何这样说话?”
阿妙望着飞出去的鸟,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向焚天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从没见你在乾心殿办过宴席。”
焚天俯视众人,薛燕见他目光威严而带着几分灼|热,不敢正视,便借势故作恭谦地低下头,其他运送贡品的妖精幸而得见焚天尊颜,亦是个个毕恭毕敬地跪下身来,哪敢抬头看?殿上惟有阿妙与司徒云梦在仰视那座前的妖主焚天,阿妙是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云梦则是用玉眸紧紧盯着这个浑身豪气之人,想看看他究竟是好是坏。
乾心殿内部真可谓金碧辉煌,地上铺满了金砖,一条火红色镶着金龙纹的地毯直达宝座,殿内以三十六根雕龙镶玉金柱支撑,殿顶的蟠龙藻井做工精湛、意境深远。最为醒目的是那块悬于堂上的匾额,上书“乾元归心”四个端正金色大字,令人顿生肃穆之感。
云梦用白袖拭去樱唇旁遗漏的清香琼浆,白皙的俏面上生出迷人的红晕,焚天见状更是欢喜,他右手按在圣座的扶手上,道:“贤弟往日是否滴酒不沾啊?”
非但云梦和薛燕,就连阿妙也变得忧郁了,他眯着眼心道:“听着这琴音,我又想起失散多年的小斑了,唉,也不知他现在好不好。”
素手若白兰,妙音如仙响,众人皆沉醉在云梦柔绵的琴音中,在他们心底,或许也会有割舍不下的人吧?
“那么,就此分别了。”阿妙领着一众帮工,当着焚天的面向云梦、薛燕二人挥手道别,然后由焚天送出殿门,在侍从的引领下离了乾心殿。
“思友……”焚天沉思了一会儿,面色凝重地道:“是在思念你那位失散的朋友吗?”
众人见焚天发话,也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云梦便又将纤纤素手轻按在琴上,细细地拨动琴弦,这一次,她弹奏的节奏要缓了许多,琴声中带着数不尽的抑郁与忧愁,仿佛一位久尝孤寂、深怀离怨的女子正立于空山之上,凝视远方,痴痴期盼、轻轻嗟叹。
“燕儿,你、你今天怎么……?亏得我俩都是女儿家,不然岂不要被你欺负了?”
焚天见众人之中,惟有云梦最为出众,不由得也把目光锁在她身上,见面容俊美的她洁白无瑕、一尘不染,众人低头她却抬头,且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清灵的芬芳,焚天不禁心头一颤,问道:“这位是……?”
众人或小心翼翼、或诚惶诚恐地坐到座上。
薛燕早是受不了云梦的诱惑,一把除去她头上的纶巾,让她那如丝绢流瀑般的妙发在空中散开,自己也摘去帽子,把乌亮的秀发拨在俏肩之上,她水灵灵的美眸一闪,笑嘻嘻地道:“公子,小人今晚又要侍寝了。”
“他看让他看,你别不自在。”薛燕故作卑怯地把头望着地上,嘴里小声道:“只要他自己不提,你又何必多心呢?脸皮一定要厚。”
或许是焚天心中有愧,也或许只是这位妖主今天心情好,他向众人一抬手,道:“诸位,寡人今日甚欢,不如都留下与寡人共享晚宴,如何?”
“豪气倒是有啦。”薛燕皱着眉头小声嘀咕道:“就是不知道他肚子里的坏水多不多。”
“哈哈哈!”殿内之人爽朗地笑道:“你是寡人的朋友,谁人有胆子拦你?真要拦了,告知何人,寡人替你办了他!”说着,殿内之人停顿了一下,又道:“妙兄,寡人知你要来,哪次不是把乾心殿周围的护卫都调走,这还不够朋友吗?”
琴声中,似乎充满了许多如烟往事,其音袅袅,时而轻快、时而缱绻,众人细细聆听,也不是何等妙手、何等心绪才能弹出这样空灵澄澈的琴音,而琴弦上那一段美妙的回忆,只有弹琴的云梦才能明白,她弹着想着,忽而渐渐皱起眉来,微低着头,晶莹的泪水竟从眼角滑了出来,滴在弦上,泛起一阵清香。
话说薛燕、云梦二人入了清宁宫,遣去侍从,合上门来,终于松了口气。
“贤弟……这是何种感觉?”焚天望着渐渐远去的白衣之人,轻叹一声,胸中却有许多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当然不是。”云梦闭目沉声道:“实不相瞒,小仙有一挚友,前段时间不慎落入此界,他有伤在身,小仙甚是担心,便特意带着琴童来此寻他。”说到这里,她刻意睁开玉眸望向焚天,一边小心观察他的面部表情一边问道:“不知大哥可曾见过他?”
“今晚还是老实呆着吧。”薛燕笑道:“我们才第一天进宫,焚天不可能一点也不防备,要是他真派人监视我们,我们这一出去不就露陷了?反正呆瓜在这老妖怪手里暂时没危险,先忍几天吧。”
离别时,阿妙拽了拽云梦的白衣,待她轻轻蹲下身来时,凑向她耳畔,伸出猫爪小声道:“仙女,忙我只能帮到这里了,若以后再遇什么麻烦还可叫我想办法,愿你早日救出你朋友。”
但见那妖主泰然往圣座上一坐,赤袖一挥,地上竟升起一阵火红色的光芒,火光褪去,数十张玉质案台便出现在乾心殿两旁,每个案台后都摆有一个用以坐人的蒲团,焚天把赤袖一挥,道:“请诸位入座。”
云梦便简略地说了说韩夜的外貌,焚天听着,剑眉之间凝起一股淡淡的冷峻,他肃穆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再多提。云梦愁眉一皱,望着泰然自若的焚天,抓紧了手里的折扇,担忧地心道:“燕儿说得真对,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原以为焚天是个光明磊落之人,可他明明抓走了夜,还骗我说没见过,我该不该马上质问他呢?”
“诶!这是哪里话?”焚天爽朗地朝云梦一扬赤袖,道:“寡人与你一见如故,你的朋友便是寡人的朋友,区区小事,何谈费心?”
“因为我要让你那些卫兵都听到!”阿妙不悦地道:“我知道你并不仇视仙类,你也知道我并不讨厌妖类,但在你的臣民眼里,我不过是个老百姓,刚才在门口还差点被你的好卫兵拦了一道呢!”
云梦见焚天盯着她看,心里又觉得一阵涩然与不安,她想起薛燕教她的话,便安然合上玉眸,把扇子一展,在身前摇了摇,沉声道:“小仙唤作孟云,至今已畅游各界有百余年时间,单从我俩的外观而论,小仙更该尊称你一声大哥才是,又怎敢让大哥叫我琴仙兄呢?”
“一切、一切全听燕儿吩咐。”云梦认真地用春|水萌动的玉眸望着薛燕,眼波里充满了温柔。
“哦?”焚天对此似乎很有兴趣,目光深邃地对云梦道:“琴仙兄,敢问姓甚名谁?可有名号?”
司徒云梦见妖主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强横暴虐,反而有些豪情壮志,不禁一展愁眉,睁着玉眸远望殿内,轻轻摇扇,淡然笑道:“想不到堂堂里蜀山的君主,竟有这般豪气。”
黑灯瞎火的清宁宫里,隐隐传来莺燕翠玉之声,或许是清宁宫太大,或许是宫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又或许是焚天根本没派人来这里监视,没人知道这对情如姐妹的姑娘晚上都做了些什么,也许吧,薛燕只是想让云梦少些担忧和焦虑,然而这些私事都已不在话下。
云梦还想说什么,薛燕连忙拦下,笑道:“公子,焚天陛下说得对,您是有些累了,让小草服侍你休息吧。”
云梦没料到焚天竟这样就和她称兄道弟了,一则礼数不合,二则她也亦不打算与焚天有过多纠葛,三则她是女儿之身,又如何能真做了兄弟呢?于是,云梦玉眸一惊,便开口要回绝,这时,一旁的薛燕却扯了扯云梦的衣角,朝她使了使眼色。云梦知道薛燕的意思:现在种种事迹表明韩夜就被焚天藏在了这里,要找出他的所在,就必须接近焚天,眼下不正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
众人正听得兴起,却听哗然一声,云梦停下琴,将手收回怀中,低头痴痴望着台面,静静地落着泪,一旁的薛燕见云梦如此,心里有些慌了,便拉了拉云梦的衣袖,道:“公子,怎么了?”
云梦颇为信任地颔首道:“燕儿当真冰雪聪明,那么,我们今晚便动身吗?”
云梦念及于此,便向焚天作揖道:“劳大哥费心了,实在过意不去。”
薛燕望着云梦那愁伤的面庞,听着她琴音的倾诉,心里也莫名地忧伤起来。
云梦望着焚天那高大而威严的背影,其身上散发出的强盛妖气仍令她觉得有些压抑,她平淡地道:“谢大哥关心,我还不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