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了尘啊,那七天七夜,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觉空叹道:“慧明的死,在世人看来或许不值,但他圆寂之时,即使头颅不在,躯体却一直端坐于台前,手执木鱼,这说明他一心向佛,已然放下一切,往西天极乐净土去了。”觉空说着,转过身去,朝那三尊大佛竖掌道:“我佛慈悲,善渡世人,慧明连死也不忘向杀他的人阐明佛法,正可谓功德圆满,连他都放得下的东西,你这个做师兄的怎么就放不下呢?”
薛燕跟在小和尚后面,双手放于身后,左顾右盼、饶有兴致地看着,一边问道:“喂,小光头,我们到底住哪儿啊?”
一般寺庙里的大雄宝殿都是最为宏伟的主殿,神武寺也不例外,大殿高约六丈,殿墙由红砖堆砌,殿顶由琉璃黄瓦覆盖,殿顶四角雕着四种不同形态的古兽,它们口里各自含着一枚价值连城的宝珠,在日光下,琉璃瓦和宝珠辉煌夺目、威慑四方!
“慧明师弟……”了尘松开了手里的韩夜,那沧桑的脸上写满了愧疚,他有些踉跄地走到三尊大佛面前,跪下来,深深地拜了拜,终于虔诚地、平稳地拨弄起胸前的念珠,道:“阿弥陀佛,韩施主,贫僧先前戾气太重,对你无礼,此刻也再不为难你了。只是你师父作恶多端,虽然他已入土,但还望你早日与他脱离师徒关系,免得遭人痛恨。”
无论大佛还是罗汉,其身前都置了一座用以盛放供品和香炉的案台,而三尊大佛前更是摆了一座巨大的炉鼎,炉鼎前,无数蒲团整齐地纵横排列,一直延伸到大门前,当然,蒲团上还是坐了些人的,除了本寺的僧人,还有一些入寺的贵客。
台阶前八个手持降魔杵或伏魔杖的武僧个个气宇不凡、威严无比,为首的武僧见韩夜三人想进入大殿,便把手一拦,竖掌施礼道:“三位施主,是否受我寺之邀来此?若是的话,烦请通告姓名身份;若不是,则请速速离开此地。”
了尘缓缓睁开眼来,道:“师叔,尚有些业障难除,待除尽后,自会心静。”
只见司徒胜挺剑朝韩夜踏步而来,手中的紫电剑划出一道紫色的电芒,那微微波动的光令人或多或少心里觉得胆寒。
司徒胜正当纳闷之时,却见不远处的女儿开口了,她静静地跪下身来,合上泛着清泪的玉眸,低头柔声道:“别打了……爹,夜不回去,女儿陪您回去便是了……”
韩夜冷冷一句话,直刺司徒胜的心,司徒胜沉默了一阵,继而仰起头来,闭目叹道:“二弟,往昔作孽,现今偿还,是时候带着孩子回家了。”如此一想,司徒胜便把略带温和的目光望向韩夜,道:“什么都别说了,过去的恩怨都不计较,你随我回家吧,孩子。”
“夜,不要说了……”云梦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忙轻轻拉了拉韩夜的衣袖。
“师叔……”了尘皱着粗眉,揪住韩夜的手渐渐送了些。
韩夜没有拔剑,虽然他从心里抵触司徒胜,但他也知道司徒胜既是他父亲的兄弟,又是他心上人的爹,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司徒胜拔剑,便只是一个侧身躲过了紫电剑的锋芒。
但司徒胜的身法和攻速却不是浪得虚名的,当日和索命阎王对战,他能追上对手的速度,足见其“闪电一过人头落”的实力。再说韩夜从林寅那里学了强攻弱守的打法,如今却又不能攻,如此岂能不落于下风?
“啊?”薛燕睁着水目惊道:“要走到那么远去啊?”
韩夜三人跟着澄心来到东厢房前,东厢房占地极广,房间数百,但凡东来之客,基本上都安置在这里。
虬髯僧扭头一看,终于发现了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不禁气冲赤发,朝着韩夜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同时怒道:“小子,我可找得你好苦哇!”
老僧见状,颔首笑了,步履蹒跚地朝韩夜三人走来,慈祥地道:“三位施主,请起。”
虬髯僧一个箭步冲了上来,一把揪住韩夜的衣襟,道:“还我师弟命来!”
司徒胜再怎么说也在江湖上混迹这么久,韩夜这话的酸意他岂能听不出来?但他压住了心中的怒意,沉声对韩夜道:“侄儿,不提这个了,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和女儿回去的。”
“正是老衲。”觉空转而问道:“三位施主可是从东边而来?”
接着,韩夜等人便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那人看上去四十多岁,脖子上也挂这成串的一百零八颗念珠,赤发虬髯,粗眉怒目,但见那虬髯僧一把甩开了缠住他双手的几名武僧,冲殿内吼道:“谁是索命阎王的徒弟!”
“放下吧,了尘啊。”觉空冷静而又温和地道:“索命阎王纵有再多不是,与他的徒弟又有何干系?你戾气太重,尚欠修行啊,了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呐。”觉空说着,沧桑的眼眸却直勾勾望着出去的那几个人,心道:“可是,厢房那边还有一位贵客,怕是等了许久了。”
“滚开!”一个粗犷的声音道:“今天谁也别想拦住我!”
眼看紫电剑就要触到韩夜的身体了,这时,司徒胜却停下了手里的剑。并非他刻意为之,而是在紫电剑和韩夜之间忽而凝结出一道旋转的风壁,紫电剑陷在旋转风壁的风眼里,力道瞬间瞬间便被化解,就好似宝剑归入剑鞘一般,再也无法深入进去了。
说完,门外便又一阵打斗声,打斗声越来越近,最后到了门口。
“哦。”澄心听话地点点头,又去看住持。
韩夜、云梦和薛燕都吃了一惊,想不到这觉空大师如此聪慧,连韩夜三人的名字都没问过就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韩夜不敢正视司徒胜那如电的目光,只是低头道:“我不回去,自有我的理由。”
薛燕也扯了一下韩夜的衣角,小声道:“呆瓜,你别理那个粗和尚就是了,这方圆七十里没几户人家,我们还不是要留在这里休息?”
众人便纷纷散了,唯独韩夜三人还坐在大殿之中。
“师兄。”旁边一个武僧小声对为首的武僧道:“我听住持说过,最近东方有几拨贵客要来,其中一拨里就有这个名字。”
韩夜又看了看云梦,见她静静向自己点了点头,韩夜这才恭敬地向觉空道:“觉空大师,在下要赶去蜀山,奈何路途遥远,需要休整,故携友暂住贵寺几日,待歇息完毕后再出发,若能收留,大恩大德,铭感五内。”
念及于此,韩夜便开口道:“伯父,不必问他在哪里,他已然死了。我拜他为师,不是因为他教我武功,而是因为他为了我可以付出所有乃至自己的性命。”说着,韩夜便冷冷地问司徒胜道:“而你呢?”
大殿门前,十八级台阶上铺着一层嫣红的地毯,引着无数香客们欲往里一探究竟。
要是旁人,都会认为这将演变成一段感人的亲情,可惜,韩夜却不是这么想的。
“确实,陈耀海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当年我师弟就说他心术不正,提议他退位让贤,也因此遭来杀身之祸。”了尘尽量保持心如止水的状态,道:“可韩施主毕竟也是一面之辞,像那受人唆使一事,令师恐也有推脱责任之嫌,我又如何能全信呢?”说着,他又叹道:“施主以后还是少和贫僧碰面为好,免得贫僧劣根未除,又惹尘埃。”
觉空见韩夜似乎很是苦恼,也不为难于他,只祥和地竖掌道:“阿弥陀佛,韩施主,且不理这些昔日恩怨,在敝寺暂住下来吧。”
1“藻井”——中国传统建筑中室内顶棚的独特装饰部分。一般做成向上隆起的井状,有方形、多边形或圆形凹面,周围饰以各种花藻井纹、雕刻和彩绘。多用在宫殿、寺庙中的宝座、佛坛上方最重要部位。
韩夜十分平淡地解释道:“如果我现在回去,就没有机会给师父赎罪了,也没机会为爹娘报仇了。”
那人身穿一件紫色锦衣,模样大约有四十多岁了,长着一脸络腮胡须,乌黑的头发里夹杂着几丝苍白,他立于桥上,左手扶着护栏,静静地看着池中的鱼。
韩夜回礼道:“这位师傅,在下姓韩名夜,我三人虽未受贵寺住持之邀,但也是经友人指点来此,若有疑问,可进去向住持禀明后再做决议。”
老僧见是时候用斋了,便道:“好了,上午的佛经老衲就先讲到这里,请诸位先行用斋,午时三刻过后我们再继续。”
“了尘师叔,住持说了,本寺弟子未经许可都不能进殿,请莫让师侄们为难!”韩夜能听出这时先前门外那个为首武僧的声音。
四人走到第二座小园里的木桥前时,夜、梦二人却停下了脚步,因为此刻木桥上正站着一个人。
“呵呵。”老僧对于薛燕的无礼一点也不生气,他竖掌施礼,和蔼笑道:“这位女施主,老衲所讲佛经,有缘人听之在耳、明之在心,女施主并非有缘人,听不懂便听不懂吧。”
“伯父过奖了。”韩夜带着几丝冷淡地轻笑道:“我爹当年虽以清秀闻名,却又怎及伯父这般风光呢?”
司徒胜对韩夜剑拔弩张,要说在场所有人里最紧张的人,毫无疑问是司徒云梦。一边是恩重如山的父亲,一边从小便喜欢的心上人,伤了谁云梦心里也绝对不会好受,于是她皱着柳眉对司徒胜哀求道:“爹,不要!”
司徒胜似乎察觉到了众人的来临,但他却并不怎么惊讶,而是直立起身来,严肃地将双手负于身后,沧桑的目光定在韩夜身上,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叹道:“好啊,侄儿,八年不见,想不到你竟长得如此清秀翩翩了,比你父亲当年另有一番风采。”
薛燕率先站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小腿,对老僧一脸苦闷地道:“老和尚,你人看起来倒还不错,就是讲的什么经我一句也听不懂,快睡着啦~!”
“什么!”韩夜闻言清眸睁大了些,他没打算反抗,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师父张括以前造过不少杀孽,他也明白了尘心中的痛苦,但他绝对想不到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竟是觉空大师。所以,韩夜惊讶地望着觉空,而云梦和薛燕也无不担忧地看着那个老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