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括听韩夜给他取了这么绰号,不禁笑了笑、浓眉舒展,他向韩夜道:“我哪里没漱口?你没看我每天都用酒漱口吗?我可没口臭。”
“也不知道那算不算答谢……”魔头黯然地道:“陈耀海很快就拉拢了那个人,那人当时还年轻,也不知何为对错,经人诱导,便跟着陈耀海,帮他杀了门内门外的不少武林人士,这其中便有神武寺的慧明禅师。后来,陈耀海终于坐上了掌门的位子,娶妻生子,便不想再和那人有什么联系,找个机会,给了几百两银子把他赶走了,那时,那人才知道他不过是陈耀海手里的一颗棋子。”魔头说着,目光有些暗淡了,他合上眼来道:“后来,八卦门里有些弟子因陈耀海残杀同门而愤愤不平,便纠结一些武林人士逼他让位……小鬼,你知道陈耀海怎么说的吗?”魔头看向韩夜道。
韩夜沉寂片刻,便终于开口了,他睁着清澈的眼眸小心翼翼地对魔头道:“对不起……刚才我给你添麻烦了。”
那个叫小伍的店小二自然知道掌柜的意思,连忙拎了烛龙酒袋往内堂跑去,其他客人也不忙着招呼了。
韩夜听得入神了,清秀的眼眸望着魔头的高大的肩膀,问:“后来呢?”
魔头说罢,便准备起身把龙泉剑挂到衣架台上,却不料又听韩夜道了一句:“还有……我爹说知恩要图报……今天谢谢你帮了我。”
“明明准备了洗脸的东西,却不准备漱口的东西,真是的……”韩夜一边埋怨着,一边用手里的湿毛巾抹脸,其实他明白,这里不是他家,他现在也不是那个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少爷了,不可能事事都由人替他准备。
韩夜见魔头离得不远,心里总算舒坦了些、安宁了些,他不声不响地向魔头靠近,不过魔头却似乎早已察觉到他的存在,目光扫过来又马上收回去,他道:“不在房里好好休息,跑出来做什么?”
“酒香非要说成酒臭,我拿你有什么办法?”张括无奈地把目光移向别处,不打算再理会韩夜。
魔头早把韩夜这番动作看在眼里,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中的茶杯放回桌上,口里故作漫不经心地道:“从楼上到现在,也不见你说话,不似你的风格啊,小鬼。”
“不行不行!”韩夜连忙摆手道:“娘说,要用菊花泡的水漱口,这样不会有口气,也不容易上火。”
韩夜虽然不明白魔头当时为什么要拍桌而去,但现在,他至少知道应该出门去找魔头了,于是他下了床来,穿好靴子,轻轻地从房间走了出去。
一大一小这边停止了争论,掌柜那边却急了,他咬牙心想:“这该死的小伍!办个事都办不好,一小袋酒而已,进去这么久还没装好!外面来了这么多客人要招呼呢!”
只见张括右手拿出一锭银子往掌柜面前一拍,然后左手取出腰间的酒袋、朝掌柜晃了晃,道:“掌柜,满上。”
“对了。”仿佛是记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小男孩急忙问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名叫什么呢。”
“好,这就带你去。”张括说着又对韩夜竖起手指,道:“不过事先申明,以后不许再叫我口臭鬼。”
可叹可怜,也不知这孩子的爹娘在阴间能否听见?
注释:
“不是。”韩夜摇了摇头,缓缓地道:“从小爹娘就和我说过,外面有很多毒蛇猛兽,更有很多比毒蛇猛兽还不如的坏人,所以,我一直很怕呆在外面……”
不知道为什么韩夜前些日子睡在外面的草地山洞时,还总盼着能在柔软的床上睡上一觉,如今躺在宽敞的软床上,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于是,魔头转过身来,背靠着栏杆,双手张开搭在其上,面朝壁上的灯盏,叙说道:“有这么个人,他三岁时父母就暴毙而亡了,没人养活他,他只能自己上街乞讨,但是因为他长得又黑又丑,街上的人都嫌弃他,有些穿着很华贵的人甚至还朝他身上吐口水。为了活下去,他只能和鸡犬去抢食物,只能从垃圾堆里找东西吃,他一边啃着又冷又馊的米饭,一边看着街上那些来来往往的有钱人,当时他就想,他长大后一定要有钱,这样才不会被人看不起。”说着,魔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愤恨,过了一会儿,他的愤恨却又转为感激,他道:“后来,有一位身穿蓝色道袍、玉树临风的翩翩男子出现在他面前,见他可怜,收他为徒,带他洗澡换衣,带他吃了餐饱饭,还教了他一些武术和心法,最后给了他很多银子,嘱咐他好好学武、自食其力,将来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张括接过酒袋,放在耳边摇了摇,淡淡地道:“还没满,不过也不为难你了。”说着,张括把酒袋别到腰间,然后拍了拍韩夜的肩膀,道:“走吧小鬼。”
“行。”张括自然而然地就拉住了韩夜的手,问道:“这次想吃什么?”
这时,却听身边的孩子对他激动道:“你错了!就算十恶不赦,只要一心向善,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头!虽然我不怎么喜欢你,可我想,我能帮到你。”
通常,男子汉之间的感情是不会轻易表露的,只是张括隐隐觉得之后会发生什么,所以一晚上和小鬼说了很多话。
小二一走,房里就只剩魔头和韩夜。魔头倒没什么可说,他顺手拿起圆桌上的茶壶和茶杯,倒上一杯冷茶,自顾自地喝着,韩夜就没他那种闲情了,他把头低着,时不时偷偷看几眼魔头,欲言又止。
“嗯……”韩夜想了一会儿,道:“这次我想吃羊肉。”
韩夜看那房间,只见迎门有一大窗,窗前摆了一张圆桌外加三张圆凳,左边是衣架台、妆台、书桌和一张罗汉床1,右边是一张足够睡三个人的宽床,当然,为了提高档次,酒家房间里往往都会挂上那么几幅赝品字画。
“够了!烦不烦!”魔头愤而一拍桌子,立起身来,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徒留韩夜一个人愣愣地望着敞开的房门。
韩夜不高兴地道:“你还说我,你每天都不漱口,口臭鬼!”
魔头浅浅地笑了笑,喝了口酒,虽然知道韩夜这种想法很无知,他仍道:“当今武林,神武寺的和尚正大光明,碧水宫的姑娘侠骨柔肠,大力门的徒众性情豪爽,可八卦门、巨鲲帮、雪鹰派,这三个门派是明着对人好,暗地里不知多想整垮对方、抬高自己,他们杀了人,便都把罪状推到杀手身上,久而久之,武林便闻之色变。”说着,魔头忽而一声嗟叹,道:“有一天,一个长得像仙女一般的紫袍女子找到那个自暴自弃的杀手,她说她是蜀山云游长老苍月,最近才做了长空的妻子。杀手听后很激动,他问他师父长空怎么了,苍月却淡淡说了一句,‘苍月仍在,长空已死’。而后杀手从苍月口中得知,原来苍月知道杀手作孽太深,屡次要除害,但长空宅心仁厚,非但劝止了苍月,还在临终前托她传话,说‘自私自利者必不得善终’。苍月说完了该说的话,便头也不回地飞走了,可是她不会明白,杀手已经永远也回不了头了……”魔头说着,很是伤心地闭上眼睛,那张带着刀疤的黑脸上却隐隐透着几许悲凉。
小男孩点了点头,把张括的名字牢牢记在心中,而张括喝了口酒,鼻子长出了一口气,他望着墙壁,道:“小鬼,如果我对你说,那次给你喝的酒其实没下毒,一切只是因为我想把你留在身边,你还会留下来吗?”
魔头听着韩夜的话,手中的酒坛不自觉地轻轻颤了颤,他眉头挑起、双目黯然,口里喃喃道:“是吗……”
韩夜没有再说先前的话题,而是提起今晚的事,他道:“之前你突然出去,是在生我的气吗?”
韩夜抬头看着魔头的侧脸,道:“可能我不习惯吧……”
魔头冷哼一声,颇显无奈,他道:“陈耀海道貌岸然地说,他也是被逼的,都怪他养的那个杀手,到处杀人还要借着他的名。之后,陈耀海便率先带着他门下的说要大义灭亲,到处追杀那个杀手,其实是想维护自己的利益以及杀人灭口,武林人士很多不知情的或有私心的,都纷纷加入了这‘义举’。杀手见到这种情况,心灰意懒、自暴自弃,便开始了他真正的杀人生涯,他想,反正已经留下骂名、反正早晚得死,不如就敛些钱财过完这一生吧。”
韩夜看那小二像阵风般松身边穿过,不免望了两眼,然后走到张括面前,拽了拽他的衣角,抬头问:“喂,我肚子饿了,什么时候吃早饭啊?”
魔头转过头,诧异地看着韩夜,却见他清秀的眼眸里充满了坚毅和信念,魔头见状不由得蹙起了眉头,深吸了口气,微怒道:“我这样还能回头?”
韩夜一边走近魔头一边摇头道:“我、我睡不着了。”
张括颇为不屑地说:“你不会随便用茶水漱一漱吗?”
张括没有说话,只朝柜台那边望了望,韩夜见状也望了过去。只见那掌柜正抓着店小二劈头盖脸地骂呢!
这一夜,韩夜睡得很安稳,因为他睡前一直都看着躺在罗汉床上的那个黑汉子,什么不安和焦虑都不复存在。
魔头听罢,微微笑了,他抿了口酒,虽然知道韩夜的想法有些天真稚嫩,但光凭这孩子关心自己的一片心意,也足以令他欣慰了。
张括深知韩夜想帮他改邪归正的良苦用心,便放下酒坛,郑重地道:“我张括答应的事,很少有不算数的,放心吧!”
这一次,魔头实在没法稳住内心的情绪了,在这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江湖,这世上,他何曾见过如此真诚的人啊?添了麻烦,小男孩会说对不起;受了恩惠,小男孩却又会说谢谢,虽然这与一个人的家风有关,但在魔头眼里,这些东西却尤为难得。旁人无法理解,这个八尺男儿为什么要转过身去,为什么要闭上眼眸,为什么身躯隐隐在颤动,却见他低蹙眉,口里道:“不必言谢,我没帮过你什么,今后也是……”
魔头难得认真听韩夜吐一次心扉,便问:“那如今呢?”
韩夜微微凑着秀眉,道:“那时候都离家那么远了,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很容易迷路,没本事对付山贼野兽,不会做饭,也没有钱……”韩夜说着,竟是低下头来,有些不舍地道:“而且,那个时候我已经有些不想离开你了,虽然我表面上常想和你作对,但心里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