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夜里,坐镇军情处蜀中分部中枢,总理山川道路绘制。三年时间,军情处在蜀中投入人数过千,财物多不胜数,那蜀中道路,休说阳关大道,便是山野小路,也让他们莫得一清二楚。
“赵统领,我走不动了,你们走罢!”说话的人,在最狭窄的地方停了下来,望着同伴们远去,他也是伤员,年纪颇大。
他赵象爻自负豪杰,在神仙山时,便自视甚高,自入军情处来,立下功劳无数,人皆赞之,然思及过往,却无第五姑娘这般,惊天动地的壮举。
赵象爻目眦欲裂,心如刀绞,却不能放缓步伐,他知道赵胜云是对的,唯有如此,才有可能将地图送出去……
儿郎嗤笑一声,丝毫没有尊老的觉悟,“搞得好像你便活够了一样。”双眼看向前方,刹那间眼神显得有些遥远,嘴里仍是不饶人:“说起来,怀念娘胎的也该是我,毕竟我从娘胎里出来的时间短些,二虎子你怕是连娘胎的气味都忘了吧?”
己方伤员太多,必须要挡一挡了,照此速度下去,必为之所赶上。赵象爻心道。
“二爷,照此下去,你我都不能走脱!”赵胜云捂着腹前不停渗血的伤口,边跑边大声道,“二爷,你们先走罢,我留下来,给兄弟们挡一阵!”
此人自打出山就跟着他,彼时出山时,还是毛头小子一个,此番也受了伤。赵象爻知晓,这个他亲为之取名为赵胜云的家伙,骁勇、机灵之外,其实心肠好的不像话。现今,赵胜云官居副统领。
然则,赵象爻在离开枢要之地前,下达了一条命令,令蜀中各部,不得轻举妄动、暴露身份,有违令者,严惩不贷。此后,赵象爻只带了亲卫,在有限人等的周旋下,开始逃亡。
“赵统领,追兵上来了!”赵象爻思虑间,身旁的近卫出声提醒,声音虽急,却无惊慌之色。
赵象爻身旁,有人轻声骂道:“赵胜云这蠢货,死也不会挑个地方,平坦的道路能挡住人多大会儿?”说这话时,众人正经过一截上坡,两边都是高大山石,道路愈发狭窄,在两块大岩石相距最窄的地方,一人通过都勉强,道路成石阶状。
君不见,彼战之后,秦王亲为之服侍汤药,温声细语,嘘寒问暖。
眼见赵胜云放缓脚步,赵象爻大急,“赵胜云,直娘贼,龟孙子,敢不听二爷话?!”情急之下,“二爷”两字竟是脱口而出。
“想我赵象爻,一介草莽,而今也在为国效力,也将封妻荫子,泽被子孙,弄不好,青史留名,也未可知!”赵象爻常作此念,无不自感振奋。
大丈夫不当如此乎?
“二爷,忒多鸟话,我可是赵胜云,连赵子龙都能胜了,还奈何不得几个追兵?”赵胜云沉吟一下,抬头后,眼神却更加坚定,他忽的停下脚步来,双眸充血,神色决绝,声音嘶哑,“为国而战,虽死犹生!二爷,回去告诉我的小子,他爹为国而死,重于泰山,不负为大唐男儿!”
忽的,耳旁传来陌生而熟悉的称谓,让赵象爻心头一颤,他看向说话的人,那是神仙山的老人,二十多岁的年纪,个头不高,长得嘴牙咧嘴的,一看就不是好鸟。
“你说什么屁话!”赵象爻大怒,“要留也是我留,何时轮得到你逞英雄了!”
“二爷!”
因其山匪出身,本身有狭气,颇具豪色,性子耿直,又有军情处技艺傍身、各类军情处锐士相助,这些年来叫他在蜀中左右逢源,要探知的东西都给探得差不多,那些不能打听得真切的,也能旁敲侧击,触类旁通之下,推断的八九不离十。
听着身后赵胜云的怒吼咆哮,兵器相交的金属撞击声,赵象爻的心口一阵阵发紧,像是压了一尊大山般,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赵象爻在蜀中近两年,转腾各地,白日里以富商身份,结交各地官、将、权贵,不惜手段,或以重利,或以美人,投其所好,与之深交,千方百计探听各镇各城的兵马布置、数量。
念及于此,赵象爻下定决心,决意不顾代价,也要走出这剑阁,将地图交到李绍城手上——李绍城为疾火先锋,距离剑门却是最近的了。
“我也走不动了!”明明通过了这段道路,却有个年方弱冠的家伙,返身折了回去,这哪里是走不动了?
赵胜云转过身,面对汹涌而来的追兵,凛然不惧,“铁血帝国,铁血帝国,今日,大唐帝国,将染上我赵胜云的鲜血!杀!”
那东川李绍斌、西川孟知祥,若是知晓军情处绘制了蜀中地图,说不得,立即聚兵攻打蜀中各州县,片刻也不会耽误,如今王师未发,若是让李绍斌、孟知祥先行动了手,战机贻误,主动权可就在了这两个逆臣贼子手上。
地图太大,除却总图外,更有许多局部地图,一人带不下,分在三五人身上,赵象爻身上带的,总图而已。
山道逼仄,故能一两人阻塞道路,拦住追兵片刻。渐渐地,或许是奔得远了,或许是让人不愿承认的原因,身后的声响小了,赵象爻双眸通红,牙关咬得死死的,忽的,他听到身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大唐,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