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骗过她很多次,比如他告诉她,赵绵泽喜欢打扮得媚气些的姑娘,她便偷偷涂了一脸她娘的胭脂水粉,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唱戏的小丑,傻子一般出现在赵绵泽的面前,惹得他更是嫌弃。比如他告诉她赵绵泽喜欢吃桂糖糕,她便整日缠着她娘做。其实她不知,那是他喜欢吃的,不过说来占她便宜罢了。
脑子里,不期然却是她很多年前的样子……
那糕点,是她那个美人娘做的。
当今陛下器重的道常大和尚亲自入府为她批命,说她三奇贵格,贵不可言,乃母仪天下之合格。得之,即可得天下。
他勾了勾唇,像是笑了。
这般发痴,可赵绵泽何曾有过半分心思在她身上?
良久,他目光移开,试了试汤药的温度,放下碗,手臂横在她的后颈,准备扶起她喂药。她毫无声息,额角的刘海在他的搬动中错开,露出左额上陈旧的疤痕来,那个已然瞧不清黥刻“贱”字的疤痕。
“大夫怎说?”
一个鲜嫩如花骨朵的年纪。
“青哥哥,绵泽他有没有提起我?”
“青哥哥,你一定要替我交给他,让他要每日放在身上,虽然大和尚没有注入法力,但是我在菩萨面前许了愿,我告诉菩萨说,只要能帮他达成所愿,便是收去我十年寿命,二十年寿命,三十年寿命,或者是四十年寿命也都是可以的。”
她似是生气了,摊开手上的符。
经他的提醒,她想起他嘴里的十九叔来。
她娘貌美,她却长得普通。
她打量着他的脸色,轻声说:“你带我去栖霞寺求一个灵符可好?听说那里的灵符有菩萨加持,极是灵验,我给绵泽求来一个,这样他就可以得偿所愿,像十九爷那般厉害了。”
“青哥哥,绵泽今日为何不高兴?”
她跪在蒲团上,正与一个老和尚说话。
他低低讽刺一句,仍是把符收入了怀中。
他确实是一个生得极为精致的男子,肤若凝脂,天生雅致,天然一段风流气,不论男女都为他倾倒。于是,看着她平凡普通的长相,他实在奇怪,自己怎生还会让她跟在身后?
洪泰二十五年的中和节。
“青哥哥,你说绵泽为何不像你这般好脾气?”
喜欢一个人,便想心甘情愿的傻傻付出?
他蹙眉瞪她一眼,接过灵符,突地觉得有些沉重。
她的世界,留给他的,不过一片空白。
可赵绵泽却一点也不喜欢她,每每见她,便如见瘟神,避之唯恐不及。
他的手僵硬了。
她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
可恨归恨,他终究还是抬步入殿去寻她。
大和尚又笑了,摇了摇头,道:“佛渡人向善,是为劝世人消除孽障。凶吉与仇敌之说,本就是孽,佛祖又怎会助人向孽?”
“愚蠢。”
他甩开袖子,有些不耐烦,“说。”
红木的椅,红木的床,红色的床幔,红色的被褥,衬得床上那人纤弱的样子,瘦可堪怜。他看了一眼案几上还冒着热气的汤药,慢慢端起碗,走向床边。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极轻,轻得似乎窗外的风雨击在竹林上的“沙沙”声音都更为刺耳。
“大都督,那位小姐发烧了。”
“青哥哥,你可否帮我一个忙?”
她才十六岁。
扶起她,他扼紧她的鼻,撬开她的唇,将汤药一点点灌入她的口中。
“青哥哥!”她又拉他袖子,露出一种可怜巴巴的表情,低低哀求,“好不好?”
她怔住,跪在那里好久没反应。
他愣住,眼前似乎浮现那日火炙一般的视线,那日排列整齐的囚车,那日滚落了一地的人头,那日遍地流淌的鲜血……那日无数的触目惊心。
她带着热切的眼,眨了眨,仍是看着他,“谢谢你,青哥哥,若是他不要我的,你可告诉她,是夏三小姐给的。我三姐长得好看,他肯定会喜欢她给的灵符。”
他想,这般高深的话,就她那脑子如何听得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