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妇人,怎会有这样多稀奇古怪的想法?”东方青玄并不明白她的“不容于世”是什么意思,笑斥了一声,他一只手探出来,掰过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嗓音清亮地笑,“只要你愿意,我会有法子离开的,我们离开的远远的。什么狗屁的凤命,什么悖世,什么天道,都与你无关。”
自古皇家怪事多,这也算是一件千古奇谈了!自打这一个不知从哪个渠道传出去的消息到了民间,很快就引起了一波议论的小高潮,甚至超过“帝后大婚”的热闹,狗血程度堪比二十七年前洪泰帝新君上位,纳了前朝宠妃入宫。
“我即不容于世,我便乱了这世。”
“呵,真好看。”自言自语地笑了一声,夏初七白面团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她的声音,也平缓得没有任何一个起伏,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用相同的音调吐出。
瞄着卢辉,她脚尖搓了一下刚落地的雪花,不轻不重的道。
后来的后来,她的担忧里,便又多了一只大马。
没错,今日的夏初七也是美的。
乐声止,兰子安高声颂读。
过了腊月十五,魏国公府更加忙碌起来。
夏初七重重握拳,长指甲掐入了掌心,“是的,我恨。”
其实她先前离开楚茨院,原就不是想要逃跑。如果要逃跑,她有很多的法子,就算那个地下通道也会比这样更便捷。不过,在没有离开楚茨院之前,她也不知道赵绵泽已经将她软禁了起来,更不会知道,魏国公府里里外外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千看守人马。
值得么?夏初七喉头倏地一紧,发不出声音来。想到从此不会再与赵樽有任何联系,从此他只能属于另外一个女人,与另外一个女人下棋牧马,与另外一个女人睡觉生子,与另外一个女人月下喝酒,他会为另外一个女人猎貂做衣,为另外一个女人准备绣鞋……而她却不得不巧笑倩兮的迎合别的男人,与他那些无穷无尽的三宫六院去勾心斗角,过那种她最厌烦最没有自由的生活,心脏就仿似被一根细细的棉线缠住了。缠一圈,便痛一分,再缠一圈,便再痛一分,直到她的嘴唇颤抖起来。
“无人逼我,我自愿的。难道大都督没有听过‘千金难买我愿意?’,你今儿如果是来劝我的,那不必了。在你的绣春刀挥向我孩儿的时候,我与你之间……”停顿一瞬,她唇角笑容扩大,又一寸寸变凉,“你我便已然恩断义绝。”
若是赵樽为了他,想要改天换地,本就是一种有违天道之事,惹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她便是一个祸害。已经出了小十九的事儿,她不敢再拿赵樽去与命运争长短。她已经害了女儿,不能再害赵樽。
“叶公好龙而已!”
他一席话说得合情合理,可夏初七却冷笑更甚。
习惯了她的尖酸刻薄,东方青玄朝她轻轻一笑,却没有回答她,而是转眼看向面色尴尬的卢辉,亮了亮锦衣卫大都督的腰牌,柔柔道:“卢将军,我与七小姐有几句话要叙,先离开一会。半盏茶后送回,可否给本座一个薄面?”
大婚在即,赵樽在战场,却赶不回来。
东方青玄妖孽的唇角,轻轻上扬,看似在笑,却带了一抹落寞。
若是这一瞬,夏初七的目光没有望向车窗,她会看见东方青玄的表情。
“他若死了,那是他的命。”夏初七尽量平静着情绪,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担忧,“人横竖都是要死的,他会死,我也会死,只是早晚而已。总归他若死了,我会为他复仇,不会亏了他。”
说到这里,不待东方青玄回答,她的目光转开,透过帘子,看着长街尽头鳞次栉比的商铺,看着这一座繁华的都城点亮的灯火,冷冷道:“这国是皇帝的国,这城是皇帝的城,你身在其中,哪怕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能抗拒皇权。就像……你狠心杀死我的小十九一样。”
“哼!”夏初七冷哼,“敢挡在面前,还有你不敢的?”
夏初七下意识别开头,不看东方青玄。
“看来腊月二十七,本座还得为晋王抬轿。”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嫁人而已,嫁谁都是嫁。”
夏初七与东方青玄认识这般久,二人有过无数的玩笑,但他极少这么严肃认真的说出这般的荒谬之言。到底是风迷了他的眼,还是雪融了他的心,这样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也可以柔情的说出“一生一世”?
先前她只是一直奇怪,她这般离开了楚茨院,阿记为什么没有尾随上来。如今看她一副“坐地等死”的样子,方才明白,这个一直女扮男装的“大晏版花木兰”其实是有意放她逃离,也以为她会永远的逃离。
“你怎的又回来了?”
天檀大街的两侧,还有两侧的商铺楼上,人挤着人,人踮着脚,议论声声。
她身上穿着的是大晏朝最为隆重繁复的一袭凤袍。嵌了九龙四凤的凤冠上,九条金龙口衔珠滴,散发着无与伦比的璀璨光华,下有八只翠凤及一只金凤,亦是衔了珠滴,龙凤之下铺以翠云,冠下缀珠花和翠叶,底部为金口圈,饰珠宝,冠后有博鬓六扇,左右各三,点翠地,饰以金龙、翠云、珠花,并垂珠滴。身上的霞帔织翟纹,共一百四十八对,袖口、衣襟、裾上都缘以红色,织金玉彩云龙纹。另有中单、蔽膝、玉革带、大带、大绶、玉佩等华光加身,如同一团红云绕过春光融融的花园,更似一朵牡丹绽放在阳光之下,艳容倾城,翩翩若仙。
乐声起,门口跪拜一片。
东方青玄凤眼轻弯,“不知,我便告诉你。若是你愿意跟我离开,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
夏初七一笑,微微低头,“卢将军,你可晓得,老子最讨厌受人要挟!”说罢,她不再理会他,径直从他的身边拂袖而过。卢辉一急,起身就要来追,她猛地回过头,嫣然一笑,“还有,你不要以为我是良善之人。你死不死,与我何干?先前这一巴掌,是替你爹娘打的,不要动不动拿父母给的身体来效忠,愚不可及!”
可谁也没想到,正在这人群拥挤之时,迎面却传来一阵同样的大婚喜乐。
楚茨院的门口,阿记一个人抱着把钢刀坐在台阶上。她似乎没有感觉到天上的大雪,也没有感觉到台阶上的潮湿,身子一动也未动,直到她走近,她才猛地回神,抬头看来,似是有些意外。
这样的应对之法,自然不会是卢辉自己想出来的。
唇角一扬,她缓缓牵开一抹微笑。
“难道你不知惧怕?阿楚,回头。”东方青玄还在说。
从十一月起,一直住在宴宾院里的乌仁潇潇就没有出过门,她丰厚的嫁妆从北狄到达京师之后,元佑就给她安置在了宴宾院里。两个人之间,似乎也没有任何的交集。虽然有人说亲眼看见元小公爷大晚黑的翻墙进入过宴宾院,可此事除了再为元小公爷的风月再添一桩笑谈,也没有闹出多大的动静儿。
“不行,我要晕过去了!”
“末将不敢。”又是一句套辞。
夏初七看着他的嘴巴,隐忍心中酸楚,笑了。
看来她昨日连甲一都避过,是正确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