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沉寂片刻,久久无人说话。
二个人就着屋中宫灯,虚与委蛇地客套了好一会儿。赵绵泽仿若真是信任,毫不保留地与赵樽商讨了许多朝务。与外忧之中,如高句国正在进行的内战,如倭岛的倭人时不时入海骚扰大晏平民,抢夺财物的隐忧,如鞑靼部落兀良汗的兴起,对北方边陲的安定带来的影响等等。
“陛下此言,臣不懂。”
“这样的话,不像臣说的。”
赵樽深深凝视他一眼,淡淡道:“大丈夫顶天立地,妻妾环绕那是古礼,亦是男儿本色,侯爷不见这京中的王公勋戚们,个个宅院风流么?为何你不愿娶文佳公主,宁肯为此惹恼陛下?”
“构党”纷纷附议,保皇派观皇帝面孔,亦是会意地点头,一干人皆道:“臣附议!请陛下圣断!”
这样坦然从容的赵樽,反倒让赵绵泽摸不清他的底细。无可置疑,他是一只猛虎,一只深藏不露的山中猛虎。可自古一山不容二虎,他岂会容他与之并立于一个山头?
一场对高句国逆首李良骥的处置,很快便演变成了“保皇派”与“构党”之间的党争。而这样的事情,几乎每日都会在朝堂上演一次,日趋白炽化。
但此事属实是他欠赵如娜的,男子汉大丈夫,认错何妨?
徐文龙是武将出身,论军事策略自非吕华铭这文臣可比。但吕华铭能为吏部尚书,亦非等闲之辈。二人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在奉天大殿上争执不休。
看他气咻咻的样子,赵樽抿了抿唇角。
可他表现出来的种种,属实像忘记了。
“应当的。”赵樽眸中复杂,似笑非笑。
赵绵泽回头,看着那银盘,笑着揉了揉额头,眸底流露出一抹厌烦,猛地一挥袖便把银盘掀翻。
这万里锦绣再繁华,却困死了他的一生,如同一个精巧繁复却终身不得出的笼子。哪里有与她快意江湖,轻歌牧马自在快活?
此时此刻,若有机会让他选,他想:他会选她。
“天子之职,莫重择相。”看一眼他略带冷淡的面孔,赵绵泽轻轻一叹,轻描淡写地道:“皇爷爷往昔曾教导朕,不论是理政还是做人,都务必要好好向皇十九叔学习,朕深以为然。只如今外忧未平,内患又起,二皇叔与朕颇为离心,然朕偏生是一个侄辈。好些事情,不便过逾……”
一来这一桩和亲之事是洪泰帝在位时定下的,他新君上位,不管内外事务,都不好公然抗衡太上皇的圣意。二来李良骥若是造反成功,高句公主自然不必再嫁与定安侯,事情就算了结,不必他再出面。
“陛下如此信任,臣敢不从命?”赵樽目光深了深,像是在思量他的话,又像是在考虑什么,默了片刻,才淡淡道:“自古君为上,臣为下,臣应当为陛下分忧。”
翌日上朝,赵绵泽当庭宣布了对赵樽的任命,拟定文书便授予官印。在满朝文臣的诧异与注目中,赵樽只是浅然一笑。他倒是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做一回文官。
赵樽看着他,忽地展颜一笑。
除了他自己,身边还有谁?
他父皇这个储君人选其实真未选错。
“俺求之不得。哈哈。”
听他称了一声“侯爷”,陈大牛这才意识到周围都是人,不禁喟然一叹,拱手道:“让殿下看笑话了。俺大老粗一个,就一根肠子,直的。说不来那些弯弯绕绕的话。”
四下无人,他才拱手道:“殿下,按您的吩咐,俺在应天府衙门办了一个卖酒勘合文书,对外称在挖酒窖,用于藏酒。”
怪不得皇帝都被叫着孤家寡人……
这时,久不言语的秦王赵构突地欠身,面露钦佩之色。
先前在辽宁因高句公主的死亡,眼看高句国便要反水,再一次联合北狄与大晏为难。那个时候,北狄托长了大晏战线,李良骥曾拜会过大晏边臣,他率兵还朝造反,其实给了大晏一个喘气的机会,可以坐山观虎斗。
争吵声停下来了,奉天殿上的众臣都把视线落在赵樽的脸上,都想看看这个闲散了这样久的大晏亲王对时局究竟如何看。
如今,北狄已和,高句称臣,李良骥虽然战败,但到底曾对大晏社稷有功,这一番请求也不算过分。
于他先前想的不一样,赵樽并未推诿敷衍,而是认真地对待每一件他交予的事务。这样的他,越发让他看不懂了。
在赵绵泽的示意下,何承安将兰子安手托的奏报呈了上去。赵绵泽看完内容,淡淡扫一眼奉天殿里的众人,又将它递与何承安。
“十九皇叔,此事你怎么看?”
陈大牛抬起头来,看他一眼,声音浑厚毅然,“臣只有一句话,想问陛下和诸位臣工,难道堂堂大晏天朝上国的长公主,竟不如高句一蛋丸小国的公主么?”
陈大牛一人说得无趣,不由咕哝起来。
“有无让人生疑?”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屏风边上,想到她临走前那一晚,她双眉紧蹙的睡在床里,他就躺在床边上的样子。
赵樽淡然一笑,似是并无太大的意外。
他的话未说完,赵绵泽便皱起眉头,又道:“然文佳公主亲事,是太上皇亲许,朕初涉政事,不能不体太上皇之用心。故而,文佳公主与定安侯的亲事不能作废,许文佳公主为定安侯平妻。”
“定安侯不必再议,此事朕做主了。”
“我大晏国富民强,素来海纳百川,宽仁大度,岂能连一个小小的李良骥都容不下?量小非君子,且不说他曾缓解过大晏僵局,就如今他归顺我朝,便容他留守鸭绿江,为大晏戍边又有何妨?至于高句国,除了李良骥之事,其余一一应允,即扬我大晏天朝宽厚风范,也得让他知晓,大晏从不受他人左右,自有主张。”
赵樽点头,“有劳!”
赵樽目光顺着他看向那棋枰上的局。
“臣有事启奏。”
“你待如何?”赵绵泽声音又是一沉。
兰子安没有抬头,恭声道:“高句国使者昨夜三更抵达京师,微臣已将其安置在金陵东的江东驿。这是高句国的奏报。”
从奉天殿出来,文武百官一道往宫外行去,陈大牛四周看了看,走到赵樽身侧,与他并肩而行,脸上还有一层阴晦之色。
眼看他的背影就要出殿,赵绵泽突地喊住他,声音幽然。